第二回互不相欠
年節下諸事繁雜,乾清宮中對瑚圖裡的關照也難免少了一些,這倒數讓齊雲野覺得鬆快不少。除去偶爾陪太子用膳讀書以外,大多數的時間裡,齊雲野都待在自己的廡房中,隆冬時節天寒地凍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痘症康複沒多久,此刻還是儲存體力更穩妥些。
轉眼便到除夕,大病初癒的太子隨康熙皇帝完成了一整套年節慶典。小小的一個人,穿著太子專屬的四爪龍袍站在高臺上,接受著萬人朝拜,也要向他的父親亦是主君跪拜叩首。齊雲野跟在隨扈人群之中,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什麼叫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正月初一,康熙皇帝照舊例筵宴群臣使者,太子因尚未出閣而不必出席,只在昭仁殿中讀書習字,而齊雲野亦隨侍在旁。說來最讓齊雲野覺得驚訝的,是康熙皇帝對胤礽的上心。康熙十七年忙碌且不太平。
二月,康熙的第二任皇後鈕鈷祿氏病逝,夏日裡南方水澇,秋日多地糧食歉收,災情頻發,到冬日時三藩之亂又逢關鍵時刻。可即便如此,康熙仍不曾耽誤親自為太子開蒙,每日檢查功課。這不禁讓齊雲野心中好奇,究竟是什麼重大事情會讓這對父子走到後面那樣的境地。
“瑚圖裡,你滿語如何?”胤礽擱下手中書卷問道。
齊雲野回答道:“奴才原先在家中時是用滿語的,不過到了京城堂伯父家中後便用了漢話,因離家日久,滿語怕是已忘得幹淨了。”
其實齊雲野是會的,前世雖然滿語已近乎湮滅,但因為研究清史,他特意找了專家去學過一些。穿回來後帶著瑚圖裡的記憶和技能,倒是聽說讀寫都沒有問題,此時仍屬清前期,是滿蒙漢三種語言交彙最多的時候。不過宮中伺候的大部分都是漢人,私下裡大家幾乎都用漢語溝通。倒是主子們之間多用滿語對話,畢竟那是他們的母語。
胤礽道:“你既是會,可知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回主子,是福祉的意思。”
“沒錯。”胤礽點點頭,“這是個好名字。你會是個有福之人。”
“主子?”齊雲野不明就裡。
胤礽說:“你是我的人,自然是有福的。”
“是。主子是有福之人,奴才自然跟著沾光。”
胤扔將晨起時就戴在腰間的香囊摘下交給齊雲野,道:“這是我單獨給你的年賞,你戴上吧。”
“謝主子。”齊雲野雙手接過,利落地把香囊掛在腰間。透過這些時日的相處,齊雲野已經摸透了胤扔的脾性,諸如香囊這類隨身但不貴重的物品,他若是賞,身邊人只要欣然接下就好。
“戴好了就去吧,讓小張子帶你下去。”胤礽再次拿起了書。
齊雲野見狀便行禮退出。剛一走出昭仁殿,張起麟就湊了上來,只是依著規矩,直到二人遠離昭仁殿數十步之後才開口說話:“今日皇上賜宴,圖參領也得了旨意進宮來,奴才這就帶少爺過去。”
“我能去?”齊雲野問。
張起麟賠笑回話:“圖參領託人遞了話,此刻在龍光門外的步道上候著,此事太子殿下知曉。”
齊雲野低頭看向腰間的香囊,心中逐漸明瞭,小胤礽是在“宣誓主權”呢。
跟隨著張起麟走出龍光門,果然見遠處站著一位中年官員。頭戴水晶頂戴,補子繡熊,這是標準的五品武官朝服,前世研究了那麼多年,如今親眼見了,齊雲野難免心思飄忽,直到走得近了,才在張起麟的提醒下向那人行了禮。
“前些時日有公公到家中宣了旨,日後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哈哈珠子了。”圖黑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以後在太子身邊要謹言慎行,不可像在家一般胡鬧任性,宮中不似家裡,若是犯了錯,不會有人寬宥。”
“侄子知道。”齊雲野低眉順眼地回答。
圖黑見瑚圖裡這般疏離,也知道此時再修複關系是不可能的了,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此番你也算是有了機緣,未來如何便靠你一人了。以前我不曾對你過多上心,日後你也不必礙著情面替我籌謀什麼。不過你我畢竟同宗同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你要明白。”
“侄子一定小心伺候太子殿下,不會連累堂伯父,亦不會連累阿瑪。”
“你做哈哈珠子的事情我已寫信告知你阿瑪。日後他若有回信,等你輪值出宮時我再拿給你。”
齊雲野道:“多謝堂伯父。太子殿下已經向皇上請旨賜了我新的宅子,作為日後輪值出宮時的住處,在安定門內琉璃寺衚衕。若是有信,堂伯父可派人送到那裡。”
琉璃寺衚衕是鑲黃旗轄內,而鑲黃旗是上三旗之首,由皇帝親領。圖黑明顯沒想到太子會賜宅給自己這個還不滿十歲的堂侄,更沒想到會把宅子賜在了鑲黃旗轄內。他沉默了片刻,終於組織好語言,才又說:“皇上恩賞,太子厚愛,你莫要辜負了,一定盡心當差。”
“是。”
再無別的話可說,二人尷尬站立,最終還是張起麟藉口太子殿下有旁的吩咐,才帶著齊雲野回了乾清宮。圖黑這樣的性格,既能說出這般如“兩不相欠”的話來,應該也是懂分寸的。有這樣的親眷,總比不懂審時度勢的蠢蠹要好。
是夜,張起麟在伺候著齊雲野更衣時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問道:“奴才鬥膽一問,少爺似乎對留在宮中並不太歡喜。”
“我該歡喜嗎?”齊雲野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