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老人,程朔暫時拋掉了那些煩亂的事,接上話聊了些家常,末了,不忘關心:“您身體恢複的怎麼樣了?”
“早就沒事了,倒是家裡人比我這個老太太還倔,不肯信醫生的話。”
雖是埋怨,老太太眼尾的皺褶分外柔和。坐在旁側的柏晚章適宜地開口:“不是不信醫生,只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
“家裡這麼多人,圍得我裡三層外三層,想再出事也難。你現在正是工作忙的時候,應該多注意自己,不用總是往這裡跑。”傅老太太殷切地叮囑:“當心身體。”
這四個字落在耳畔,帶著全然不尋常的分量。木筷硌得程朔食指與拇指指腹間微微發疼。
迫使他聽懂他並不想聽懂的話。
柏晚章雲淡風輕地笑笑,“我會的。”
大概是因為還有外人在場,說完這些後傅老太太便沒有再深入下去。直到離席前,話題才再度轉向程朔。
“已經這個點了,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
句音落下,傅紜星與柏晚章同時掃了過來。
程朔抬起頭,愣怔了下,無暇分辨身上兩道注視的深意,“…不用麻煩,我等會就走。”
雖然也不知道這裡具體是哪、回去的路該怎麼走,但本能告訴他,這個選擇一定比留在這裡繼續受折磨要正確。
傅老太太顯然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
“半夜三更趕人回家,哪有這樣待客人的道理?三樓有幾間客房,我已經叫人收拾出了紜星隔壁的那間,今晚你就在這裡休息下來,明天早上再說別的事。”
傅老太太語氣很慢也很柔和,蘊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穩穩的定力,不容他人置喙。
也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窺查見她與其他老人的不同之處。哪怕已然年老,那些上位者骨子裡的習慣也不能夠徹底分割。
話到這份上,程朔再怎麼樣也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忽地,一直安靜的柏晚章放下筷子,“程先生今晚就先留下吧。”說罷,仿若沒有察覺對面傅紜星深晦的目光,柏晚章面色保持一貫的從容,娓娓接道:“這裡離市區有一定距離,深夜開車回家不方便,也不夠安全。”
聽起來是一個相當正當的理由,完全是在為程朔著想。
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論點。
傅老太太也點頭,“晚章說的對。”
程朔慢了整整一拍,不知道最終是怎麼找回的聲音:“那好。”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應付不時發問的長輩,不在柏晚章面前失態——單單這兩點就已經耗費了程朔大部分心力,尤其還有來自身邊傅紜星時不時的舉動,簡直自顧不暇。
碰到小腿的第一下他以為是幻覺,第二下依然這樣以為,直到罪魁禍首開始逐漸有了更為難以啟齒的作弄與試探,徹底無法忽略。
程朔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在傅老太太暫時離席時低聲警告:“你適可而止一點。”
然而,傅紜星的反應完全不在程朔的意料之列,“你說什麼?”
“你的……”
啪嗒一聲。
程朔止住聲,感覺腦袋裡兩根熔斷的電線重新在一片電光石火中接到了一起。
他朝向對面,第一次真正看向整個晚上都與他保持距離、禮貌稱呼他為‘程先生’、甚至還在不久前剛剛替他尋找好留宿理由的柏晚章。
他沒有看他。
哪怕一片餘光。
沒有多餘的表情,除了疏離。
桌下,又是一次輕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