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還是傅紜星第一次主動帶他去什麼地方。
步伐的順序發生了顛倒,程朔跟在傅紜星身後走進了教學樓,爬上一層又一層灰暗的樓梯,沒有想到傅紜星會徑直帶著他來到頂層,推開沒有上鎖的鐵門。
剎那間,冷風襲來,整個校園的風景都在殘餘夕陽下盡收眼底。
程朔在原地頓了一會才走上前,雙臂搭在欄杆上俯瞰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像螞蟻一樣渺小,找不到詞語來描述心情,“你怎麼找到這種地方?”
關上了門,傅紜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偶然發現,午休的時候我會上來吹風。”
程朔坐在了欄杆前的石板,把酒放在地上,高度正好可以看見遠處的風景,依稀辨別江慶大橋的輪廓。除了風聲,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人會來打擾,的確是傅紜星會喜歡的地方。
傅紜星坐在他旁邊,冷不丁地問了句:“你呢?”
程朔還沉浸在景色裡,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什麼?”
“你當初為什麼沒有上大學。”
“不是說過了,高考沒有發揮好,加上高中三年天天逃課打架,不是學習那塊料。”程朔拉開一罐酒仰頭灌了幾口,聳了下肩膀,餘光乜向身邊的傅紜星,半開玩笑:“你要是碰見十七八歲的我,肯定會被嚇跑。”
他語氣輕描淡寫,好像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值得深挖的事情,但傅紜星知道事實不是如此,他的眼眸深得發黑,毫不留情刺破了程朔浮在表面的笑臉,“但你的英文很好。”
程朔愣了一下,“你從哪裡得出來這個結論?”隨即止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擦了擦眼尾,“不會就因為我給酒吧起了個英文名吧?”
“你送我回家的那天晚上,哼的是一首英文歌。”傅紜星說。
程朔唱的很爛,就好像腦子裡根本沒有音調這個概念,每哼一遍都能把譜子重新編排一遍。與此形成矛盾的是他的英文發音很標準,一點也不像單純的模仿,沒有經歷過系統的學習。
縱使高考失利,也有許多其他的選擇。
不至於像他說的那樣,一定要做最壞的決定。
程朔開了罐酒遞給傅紜星,唇角的笑意很隨性,透著點無奈,“好吧,我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個學渣,雖然沒怎麼用心讀,但考試的時候運氣好也能排上十幾名,後來是因為我爸。”
傅紜星等待他繼續說下去,或許是天臺的風太冷,他仰頭灌了幾口酒,喉嚨騰起灼燒的感覺。
一路燒到胃。
“我家以前沒有什麼錢,我媽很早就不在了,我爸沒有手藝也沒有文化,中年人想要找份養家餬口的工作不容易,為了給我攢大學學費,瞞著我打兩份工,半夜給工廠當保安,結果摸黑出了車禍,倒貼進幾萬醫藥費。”
程朔放下空了的啤酒罐,緩了一會兒繼續說:“我那個時候腦子一熱,想著既然供我讀書要我爸這麼辛苦,差點連命都搭進去,幹脆別讀了,我看不下去別人為了我這麼拼死拼活的付出,因為這個和我爸吵了快大半年。”
“所以你是故意考差?”傅紜星捏著易拉罐的手收緊,鋁皮凹進去發出銳利的聲音,手背露出顯目的青筋。
“差不多吧,”程朔低頭點了支煙,火星若隱若現,天已經暗了下來,“後來我跑了。”
傅紜星沒有明白,皺了下眉,“什麼叫做跑了?”
“就是字面意思,我高三跑出去了大半年,想要自己打工賺錢,當時腦子被門夾了,覺得天底下沒有我幹不成的事情。”
程朔是笑著說出這些話,視線沒有目的的眺望前方,夾著煙頗有幾分對當年自己的諷刺。傅紜星笑不出來,看著他的側臉冷冷地問:“然後呢?”
“然後很丟臉,在外面混不下去,主動聯系我爸,就回來參加高考,考了個我高中三年來最爛的分數。”程朔抖了抖煙,落在石板上,不輕不重地嘖了一聲,“所以也不能說是故意,跑了大半年,九九乘法表我都快背不利索。”
傅紜星隱隱覺得真相不止這些,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程朔刻意隱瞞,像完整的書被撕去一頁,然而他無法抓到那一角。
胸前莫名堵著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