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箐輕輕拍了拍張培的肩膀:“好,那這次就看天意吧。”
“公子的湯婆子涼了,我替公子換一個。”張培藉著換水的機會,轉過身偷偷拭淚。
許箐看到了張培的動作,他沒有戳破,只轉了話題:“近來可有什麼新鮮事?講與我聽聽。”
張培:“倒是有一件。許侯打贏了一仗,乃曼的首領已率部眾投降,願歸順仲淵。許侯這次回京,是帶著乃曼的降書來的,聽說過幾日就能進京了。”
三哥做到了。許箐笑了笑,算時間,他或許最後還能再見三哥一面。
“許侯少年英豪,有他是國朝之幸。”許箐道。
張培接著說:“天家要給許侯加封,好像是再晉一等。”
有了世襲罔替的爵位,有了長主駙馬的身份,日後三哥應該會好過些,許家也會跟著好過些。還好,自己沒有用真實身份,到時候張培把屍體一燒,也就看不出什麼來了,不會牽連到許家。
“公子是不是累了?”張培關切道。
“沒有。”許箐抬頭看了看天,“陽光真好啊,張先生,我想到高閣上去看看。”
“那裡太遠了,公子……”張培停頓片刻,道,“好,我陪公子上去。”
雖然一步一頓走得極慢,但許箐最終還是自己走上了高閣,他坐倚在簷下欄杆旁,喘著氣說道:“張先生你看,我還能登高呢。”
“是。公子體力很好。”張培附和道。
秋日的陽光已不刺眼,照在身上溫度正好,許箐輕輕閉上眼,感受著微風中屬於秋日的氣息。“給我篦頭吧。”他說。
因為許箐近來愛上了篦頭,所以張培已習慣隨身帶著銀篦。他拿出銀篦走到許箐身邊,先將許箐身後垂著的長發散開,而後開始篦發。
“公子有白發了。”張培說道。
許箐:“想太多老得快嘛。”
“公子又開玩笑了。”張培手法輕柔地將白發扯下。許箐感覺到了,便伸手過去,張培會意,將那根白傳送到許箐手上。
“白發蕭蕭臥澤中,只憑天地鑒孤忠。[1]”許箐低吟道,“那時讀不懂,如今卻真明白了。”
“這是皮襲美的詩嗎?”張培問。
許箐輕輕搖頭:“不是。這是一位馳騁沙場的儒將所作,只可惜他未能得遇明君,滿腔抱負卻無法施展,遭逢國破,朝廷軟弱退守,他憤懣不已,卻又無可奈何,才作了這詩。”
張培聽後說道:“公子與他不同。”
“那是自然。他是流傳千古的英豪,而我,不過是千古之中一平凡人而已。”
“公子也是英豪,是可以運籌帷幄的機敏之人。”
“運籌帷幄到讓自己陷入如今這境地嗎?”許箐自嘲了一句,隨即問道,“張先生還記得二王起事那日,你看我下棋的事嗎?”
“記得。”
許箐問:“那時你說的那半分威脅,如今如何了?”
張培道:“秋獮之時吳國公因未聽詔令擅自射殺而被天家罰閉門思過。”
“他已有防備,那就好。”許箐輕聲說。
“公子別想那些了。”張培勸道。
“嗯,不想了。”許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張培卻在此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許箐聽到聲音睜開眼,問:“怎麼了?”
“沒、沒怎麼。”張培揹著手向後退了兩步,“公子歇一歇吧,我去給公子取水來。”
“拿來我看。”許箐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嚴厲。張培抿著嘴,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銀篦奉到許箐身前。許箐盯著那前端已發黑的銀篦,明白毒已侵入至深,他只勾起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說:“坊間有賣土堿的,用堿水泡一泡,再拿細布擦過就好。這是銀的,不會那麼容易染色。”
“公子……這兩月裡都不曾這樣過。”
“張先生,你可知何為積重難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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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白發蕭蕭臥澤中,只憑天地鑒孤忠:作者陸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