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似有怒氣:“我只是要你留下,你為何就是不肯?!”
許箐沒有回答,而是提問:“你登極時,去祭過太廟了吧?”
“你說這作甚?”
“凡夏氏子孫,須謹奉戒律。一,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二,惜民生多艱,設登聞鼓,聽民聲,尊民意,解民困,護民生;三,玄墟山與藥仙谷濟世救國,危難之時自有助益;四,凡柴氏、海氏、林氏、即墨氏子孫,有罪不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自盡,不連坐旁支;五,碑誓之秘,重託於友,後世若遇知者,不得疑心判罪,不得上刑逼迫,需聆聽教誨,尊奉供養。子孫有違此誓者,天必殛之。”
許箐每說一句,天家的臉色就白一分,待許箐說完,天家已手足冰冷,呆愣當場。
許箐含笑說道:“夏祌,你,後悔了嗎?”
“言清,你究竟是何人?!”天家怒道。
“一介布衣而已。”許箐道,“昔年太|祖身邊曾有兩位親如手足的夥伴,於仲淵有不世之功,後來辭官歸隱,行蹤不明,但不久之後世間便出了藥仙谷和玄墟山兩處神秘之地,你猜太|祖碑誓上特意提到這兩地是為何?你心中有傲氣,覺得世間大才都該為你所用,可你始終不懂‘放手’二字的真正含義。你確實比先帝更優,也會是個很好的天家,但你的氣量永遠比不上太|祖。明年就是開宇元年了,這‘開宇’二字,你擔得起嗎?”
天家凝視著許箐,靜默無言。
許箐喝了口水,緩緩說道:“夏祌,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你信不信,我能助你上位,也能讓你坐不成這皇位。”
“你要謀反嗎?!”天家怒道。
許箐搖頭,含笑說道:“我沒那麼無聊,我只是提醒你,你是在太廟中起過誓的。”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我留了東西給明之。”許箐平靜說道,“你已違背了碑誓的第五條,如果再違背碑誓的第二條,那東西就會變成你的催命符。至於碑誓的第四條,別忘了,赤霄院院首,複姓即墨。夏祌,這局棋,還是我贏了!”
天家怒目圓瞪,死死盯著許箐,卻說不出一言。半晌,拂袖而去。
待天家離開後,許箐終於忍耐不住,攥著懶架兒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張培小跑著上前扶住許箐,替他拍背喂水。
許箐咳得幾乎喘不上氣,只緊緊握住張培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替、替我……傳……咳咳咳……傳信出去。”
“好!”張培忙道,“好,公子快喝口水,我這就想辦法替公子傳信出去!”
許箐只覺喉頭發腥,直接咳出血來,未幾便昏了過去。
許箐並沒有昏迷很久,到夜裡張培替他擦洗身體時他就醒了過來。張培道:“公子今日好生嚇人。”
“別忙了。過來坐著說會兒話。”大抵是今日吐了血,許箐的氣息不大穩,連帶著聲音也變得虛弱無力。
“好。”張培將帕巾放到一旁,坐到了床邊,“公子想說什麼?”
“勤政殿那位,後來沒再回來吧?”
“沒有。”張培搖頭。
許箐鬆了口氣,從枕頭下拿出一封信,說:“這個方子和脈案,想辦法替我送到馬行街的田郎中手上,以前我在他那裡拿過藥,他看過後就明白。”
“馬行街,田郎中。”張培重複了一句,而後用力點頭,“公子放心,我一定做到。可是公子為何只找郎中?”
“勤政殿那位給我找的醫官定然不會斷出我究竟如何。這位田郎中與我有舊,認識的郎中醫官也多,應該會有辦法的。”
“我懂了。”張培點頭。
許箐笑了笑,說:“頭有些痛,幫我篦一篦吧。”
“好。”張培取來銀篦,輕輕給許箐按摩著,“公子今兒剛吐了血,還是多歇息吧,之前半月寫的東西足夠陳副都知抄上幾日了。”
“是啊。”許箐說,“之後我也不打算寫了。近來感覺不大好,我總得再撐一口氣,別你訊息還沒送出去,我就先死了。”
“公子!”
“開玩笑的。”許箐說,“放心,我死不了。”即便是要死,也得把這身體還給許家。當然,這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公子總拿這樣的話來刺我。”張培嘟囔道。
“好了,我保證,以後不說了。”許箐安慰地拍了拍張培的手,“你篦頭的手法這麼好,我可捨不得。”
張培含淚說道:“公子要長命百歲,我就一直給公子篦頭。”
“好啊,不過要真是活到百歲,恐怕都沒有頭發讓你篦嘍。”許箐抬起手輕輕擦掉張培眼角的淚,“哭什麼?不是說了長命百歲嗎?”
“對,要長命百歲。”張培低著頭說,“公子轉個身吧,該篦另一側了。”
許箐聽話地翻了身,背對著張培,任由張培繼續手中的動作。
許箐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也不知醒來是何時。張培依舊坐在床邊,依舊恭敬地伺候著許箐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