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箐擺擺手:“既已心知肚明,就該坦然面對。還有,以後不要自稱什麼‘小的’‘小人’,我不愛聽。以前在家時,我身邊服侍的人都跟我沒大沒小的,我從沒拿他們當過下人,你也一樣。”
張培垂手站在旁邊,回話:“好,我聽公子的。”
“替我磨墨吧。”許箐說。
“公子還要寫那些勞什子?!”
“若是不寫,我只會死得更早些。”許箐從筆架上取了筆來,“去找個帶鎖的盒子,我會將手稿鎖進盒子裡,鑰匙交給陳先生。這手稿在送到天家手中之前,只有我和陳先生能看到,這樣日後如果我去了,還能保你一線生機。”
“公子……”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你莫要怪我。”
“公子原是根本不必做這些的。”張培心痛兼著惋惜,“公子不要再為小人……不要再為我打算了。思慮過多本就勞心,公子要好好保養,或許,或許還會有轉機。”
“能有什麼轉機?”許箐自嘲地笑了一下,“磨墨吧,我寫些東西。”
張培噤了聲,安靜地立在書桌旁磨墨。
待到傍晚,陳福照常來送飯,許箐不曾表露分毫,只像往常一樣用膳。待吃得差不多,許箐擱了箸,將一枚鑰匙放到陳福面前,說道:“從明日起,所有的手稿我都會鎖起來,這枚鑰匙就由陳先生保管。每晚張先生會將我鎖好的裝有手稿的盒子送出來給你,你謄抄時無人在側,抄完後把原稿重新鎖回到盒子中,交給張先生便好。”
“言公子這是何意?”
“陳先生,我們不必再見面了。”許箐負手立於殿中,“留些體面給彼此,對你我都好。”
“言公子!”陳福驟然起身,想要解釋。
許箐卻接著說道:“我不會讓張先生看見這些手稿,日後的事,我想不用我說了。”
“言公子定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許箐轉身直視著陳福,臉上竟還帶著和煦的微笑,“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陳先生,你是他身邊人,但你終究不是他,伴君如伴虎,這是我給你的忠告。今日是我,明日又會是誰呢?掏心掏肺毫無保留,最終遍體鱗傷甚至為之付出生命。或許,我能成為你的前車之鑒吧,張先生已經卷進來了,你,就不要再靠近我了。帝王可以無心無情,但如你我這樣的普通人,還是留些良知與良心的好。我乏了,陳先生請自便。”
陳福愣怔地看著前方,在許箐的背影即將消失在眼前時,陳福忽地揚聲喊住了他:“言公子!”
許箐停住了腳,卻並未轉身。
陳福撲通一聲跪地,向著那仍舊挺拔的背影行了叩拜大禮,道:“言公子,保重。”
“多謝。”許箐沒有回頭,只邁開腳步徑直往裡走去。
房間內外的兩個人都清楚,這是二人最後的對話。
“陳副都知,”張培上前扶起陳福,道,“公子已經回去歇息了。”
“張培,你……”
張培搖頭:“陳副都知不必勸我。”
“你也不理解我嗎?”陳福紅著眼眶反問。
“我理解,甚至我在慶幸,如今跟在天家身邊的是你而不是我。”張培低聲說,“可是言公子說得也沒錯,陳副都知,你從一開始就知曉,日日來此處送飯謄抄,卻不曾給言公子分毫提示。這些年言公子為天家勞心勞力,對你我,對宮中所有小黃門無論品階高低都不曾有過絲毫輕視。這次你在奉命行事的時候,難道就沒有過一瞬的猶豫嗎?這良知二字,你已忘了嗎?”
“可即便我說了,又能如何?”陳福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