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相談歡
“四弦才罷醉蠻奴,酃醁餘香在翠爐。夜半醒來紅蠟短,一枝寒淚作珊瑚。[1]”夏景宣低聲誦畢,道,“皮襲美半生悽涼,詩是好詩,只是你我都無法體會那‘一枝寒淚作珊瑚’的愁苦。”
許箐玩笑道:“看來我這字當真是獻醜了,怎的五大王不評字,只評詩?”
夏景宣:“言郎是方外之人,以左手持筆仍能作此飄逸書法,我自愧不如,怎敢再做點評?”
許箐:“我自幼便用左手,這右手便如旁人的左手一般笨拙,至今仍不能提筆寫字。”
夏景宣仔細觀察紙上的字跡,片刻之後低聲道:“言郎莫怪,我方才確實存了試探之意。”
許箐略想了想,便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並非子丁,五大王如今可信了?”
“信了。”夏景宣面有愧色,“言郎見諒。只是……若日後子丁先生再有大作,可否……”
“那是自然。”許箐應道,“若我得了佳作,自會拿來與五大王共同品鑒。”
“如此便先謝過言郎了。”夏景宣微微頷首示意,又說,“方才我見你寫字時幕籬礙事,不如換戴帷帽,帷帽亦可遮面,垂紗卻只落在肩頭,更為方便。”
許箐:“我確有此想法,只是外面賣的帷帽用的或是透紗,或是珠翠,全是女子樣式。”
“這事讓陳福或張培去辦就好。你既進了東宮,這等小事便不用你費心了。”
在旁祗應的張培立刻應聲:“是,小人記下了,稍後便著人去辦。”
夏景宣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看向許箐,許箐點了下頭,而後說起了旁的。他明白夏景宣是在告訴他,這些內侍會將平日裡聽到見到的事情都記下,若太子問起,他們會如實以告。此處畢竟是東宮,許箐以白衣之身入東宮行事,須得多留心眼,不要隨意輕信他人。
宮中與坊間不同,一日有三頓正餐。許箐早已習慣了只用早晚兩餐,所以中午只要了些簡單的菜餚,夏景宣亦陪他一起。
席間,夏景宣道:“方才我提出留下時並未想到你這幕籬之事,並非是我想窺探你私隱。”
“五大王言重了。”許箐笑了笑,“相貌生在外,本就是讓人看的,我戴這幕籬也只是不欲讓外人知曉我樣貌,五大王既然得太子信任,自然不算外人。”
夏景宣留意看了一下許箐,道:“方才你說你右手並不靈便,可看你持箸自如,倒是靈巧。”
“這是特意練的。”許箐解釋說,“以前家中慣常圍坐分食,只我一人用左手,自然會與人相互碰撞,所以特意練了用右手。現在想起來還是痛苦,自從改用右手之後,我便有了口吃的毛病,直到後來開蒙習字時,甚至都說不出完整話來,開口困難。”
“那是如何痊癒的?”夏景宣追問。
“因為我又用了左手寫字。”
“這是為何?”
“以前家中到過一位雲遊僧,他說我開口困難就是因為改用右手。所以父母便不再強求,改用左手寫字後果然好了很多,只是若是說話急了還是會口吃。”許箐說的“以前”,自然是前世。他穿來之後為防止穿幫不得已改用右手,原本以為自己又要結巴了,沒想到這次倒是沒有,大概魂穿和身穿還是有不同的。
夏景宣:“難怪。看來言郎也是有緣人,否則那雲遊僧也不會著意點撥了。”
“嗯。”許箐應聲,沒再多說。
夏景宣見許箐不欲多說,便也沒再刨根問底,只挑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一頓飯畢,夏景宣便不再逗留,告辭離開。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外間有人通傳,說太子回來了。
“言郎不用行禮,這是我答應你的。”太子說著便坐到東次間的榻上,與許箐相對而坐,而後吩咐陳福道,“都退下罷,我同言郎有話說。”
待小黃門將殿門關嚴,太子長出了口氣,問:“這重熙殿你看著可還滿意?”
“殿下抬愛。”
太子似有猶豫:“你……我那日聽你和同行之人說話,他們都稱你為阿清,我可以嗎?”
“自然可以,殿下如何稱呼我都行。”
“那你也不必叫我殿下,叫我六郎,或是直接叫我祌哥兒就好。我久居宮中,著實羨慕你與朋友相處時的狀態,若……若你不嫌棄……”
許箐愣了愣,試探著抬起手,拍了拍太子的幞頭,說:“比如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