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是……”許箐指著那碟細索涼粉。
張培回話:“這是京城醉瓊樓的招牌,近來頗為盛行的解暑冰品,叫細索涼粉。醉瓊樓的東家不肯將配方告知,這是我們買回來讓廚房仿做的。”
許箐在心中笑了笑,暗自忖道:沒想到當年自己胡亂從金手指中學來的東西竟然流傳到宮裡來了。
“既是解暑的,晨起還用不得,先擱著吧,待午後天氣熱了再說。”言畢,許箐便將身前幕籬掀開。
張培立刻垂下眼皮,退至一旁看不到許箐正臉的地方。看來是太子提前叮囑過了,許箐視若無睹,繼續吃著飯。
一頓飯畢,便有內侍來將碗碟撤去,換了擦手漱口的器皿來。許箐以前在家中早已習慣,便都照著做了。待收拾妥當就讓陳福和張培都先退到外面,自己往西側次間去看此處藏書。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許箐聽得門口有動靜,抬起頭來,正見夏景宣走進門來。二人相對而立,許箐拱手行禮:“在下言清,見過五大王,五大王安好。”
“你如何知道是我?”
“除了天家,能在太子殿下不在時直入東宮的,定然只有與太子殿下自幼交好的五大王了。”
——二人對話中都在隱瞞那日提前見面之事。
夏景宣笑了笑,說:“我是來尋書的,言郎君不必拘謹。”
“好。”許箐回答。
在書架之間徘徊片刻,夏景宣說:“不巧,我所尋之書正在言郎手中。”
“《皮子文藪》[2]?”許箐笑了笑,把手中的書遞給夏景宣,“五大王來此處竟是尋前人佳作?”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會來看《尚書》《禮記》?”夏景宣接過書,笑道,“我可不愛那些,只有這詩詞入心,才覺心靜。”
許箐道:“醒來山月高,孤枕群書裡。”
“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夏景宣立刻對上,旋即又道,“樓殿倚明月,參差如亂峰。”
許箐對道:“宮花半夜發,不待景陽鐘。”[3]
夏景宣:“言郎君飽讀詩書,果然非池中之物。”
“五大王謬贊。”許箐謙遜說道,心裡卻想著,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夏景宣確實認真地在用“詩詞歌賦”來避世。
此時張培請安進來,身後六名小黃門魚貫而入,行過禮後說:“陳押班命小人送來筆墨紙硯供郎君選用。”
六名小黃門手持託盤,其上分別放著不同款式的文具。許箐走到他們身前,仔細看了看,選了一方歙石抄手硯[4],一枚徽墨,一座黑色石雕筆架並一支紫毫宣筆[5],而後說道:“我只取這幾樣,其餘的用具還煩請張先生替我配齊,不用太鋪張。”
“言郎君莫要再稱呼小人為先生了,小人當不起。”張培躬身道,“小人這就去替郎君準備好。”
夏景宣盯著許箐的背影,待張培並那六名小黃門往東側次間去佈置,才問道:“言郎為何會稱呼張培為‘先生’?”
許箐道:“先於我生者,是為先生。內侍黃門於容貌上與常人並無區別,但以‘中官’‘中貴人’這樣稱呼,便將他們身份昭然揭示。他們身體上已有殘缺,又何必在稱呼上再作區別?”
“我倒從未想過這點。”夏景宣說,“我有一位友人,也曾稱呼我身邊內侍為先生,當時覺得新奇,卻忘了問他緣由,如今倒是由言郎替我解惑了。”
許箐心中大驚,他這才想起幾年前與夏景宣在晚楓樓吃飯時自己無意中的稱呼。沒想到夏景宣竟然記得,自己實在是疏忽,看來以後對著他還是要小心一些。
夏景宣倒似未曾察覺許箐面色上的變化,當然,許箐此時戴著幕籬,夏景宣便是想看也看不清的。他繼續說道:“聽言郎談吐,定是有大才的。如今既有了筆墨,不知我是否有幸見識一二?”
許箐:“我於書法上並無造詣,怕是要獻醜了。”
“無妨,我也並非品鑒大家。”
見夏景宣堅持,許箐便不再推託,走向東次間書桌前,此時張培已將墨磨好。許箐轉了個心思,以左手持筆,默了一首皮日休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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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黃冷團子等食物名稱摘自《東京夢華錄》。
[2]《皮子文藪》:唐代皮日休所著文集。
[3]二人對的詩句都是皮日休所作。
[4]歙石抄手硯:故宮博物院有一方宋代的歙石抄手硯,網上可以看到圖。
[5]紫毫:筆鋒由野兔項背之毫製成。宣筆:安徽宣城所産毛筆,唐宋時期比較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