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衷卻說:“我看不見得,上次陪著郎君去大相國寺,路過外面集市時,我還看到黎三同人起了爭執,像是被人追債的樣子。”
許箐略有些心虛,挪開眼神,說道:“我倒是不記得了。”
“那時郎君與三郎在一處說話,想來是沒注意到。”守衷倒是善於給許箐找藉口。
“不必敷了,太涼了。”許箐收回手,“這冰凍得太實,你也趕緊放下,別傷了手。”
潤娘語氣中帶了幾許欣慰,道:“咱們箐哥兒如今也會心疼人了。”
“姐姐就當我是磕醒了吧。”許箐道,“如今家中這樣,我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了。”
潤娘聽言忍不住拭起淚來:“官人和娘子都是極好的人,卻偏生這般短命,你們哥兒姐兒日後可該如何是好?”
“總歸會有辦法的。”許箐道。
潤娘哽咽幾番,止住了淚,道:“竟讓箐哥兒安慰起我來,真是罪過。還是再歇歇罷,方才我聽蓉娘說,禁中派下來的韓官人正帶著周豐四處安排,估摸著大郎一會兒也得去同他說話,一時顧不上後院。”
許箐頷首,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便狀若無意地說道:“我倒是不累,再說會兒話也使得。姐姐不如同我一起教教守衷,他還懷疑那日是周豐推我出去的呢。”
潤娘先是一愣,接著便推了一下守衷的頭,道:“你怎的這般糊塗?!周豐是一直跟著官人的,蓉娘又是娘子的陪嫁,一直都是家裡人。幫著管家這些年他們二人何曾有過錯漏?他們就是被豬油蒙了心也不可能把咱們箐哥兒推出去啊!”
守衷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嘟囔道:“可當時他確實在郎君身邊。”
“看人看事要用眼睛,更要用心。”許箐說道,“那周豐是管家的,他們夫妻二人只要不出錯,這輩子都不必離開許家,他為什麼要害我?”
“這倒也是……”守衷緩緩點頭,之後便沉默了下來。
許箐看他那般模樣,終是不忍心,說道:“你自跟著我去了趟前廳回來就多了心事,說出來讓我聽聽。”
守衷猶豫良久,才說:“方才三郎說那話……我……如今也是跟在親娘身邊,而且還在後院裡貼身伺候著……”
許箐這才想起他曾聽守衷喚潤娘為“阿孃”,他斟酌一番,說道:“你是跟在我身邊的,又沒有像黎福那般跋扈驕縱,我為何要趕你出去?”
潤娘在旁說道:“箐哥兒不必理會他,這孩子一向心思重。”
許箐道:“就是知道他心思重,才得多說幾句。如今我定是離不了你們的,你們不必擔心。三哥那話並沒有旁的意思,是黎福做錯了事在先,你不去學他就好。”
“我自是不會學他的!”守衷道,“黎福不過是在這宅子裡頭託大,出了門誰知他是哪個?家裡大郎和二郎在京中學子們之間有臉面,一是官人為官名聲好,二也是他們爭氣,考過童子試,入了國子監。官人在時就總同郎君們說,祖輩蔭恩總有衰減時,自己掙來的功名才是真正可以傍身的。這話於我們也是一樣的,想要臉面就要自己去掙,鎮日裡就靠著自家翁翁和阿孃耀武揚威又算個什麼?”
“你倒是看得明白。”許箐這樣說著,心裡對這個未曾謀面過的父親生了幾分好感,也明白了方才張載說父親把小兒子藏起來的意思。張載不知道如今的許箐已換了裡子,在他看來,許家除了老大老二名聲在外,這小兒子也是個不凡的,一家四個兒子,三個是“神童”,這名聲傳出去,在坊間是所謂佳話,但到了當權者那裡,怕是要再掂量一番。儒家講究中庸,無過無不及,這家出了兩個考過童子試的天才就已經夠耀眼了,可不能再出第三個。
潤娘嗔道:“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箐哥兒好脾氣不跟你計較,你也學得個沒大沒小了?!”
“守衷說得沒錯,姐姐別罵他了。臉面都是自己掙來的,黎福自己不要臉,難不成還要我們上趕著去給他送臉?”許箐摸了一把守衷毛茸茸的頭發,說道,“黎福是太不敏感,守衷又是太過敏感。你既是行事無愧,便該明白三哥那話說的不是你,何苦自尋煩惱?”
潤娘並不知道前院發生了什麼,但聽過這一番也能猜到幾分,終歸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語氣緩和了些,道:“官人和娘子體恤,家裡哥兒的乳母都帶著自家孩子在院子裡,大郎院子裡的芳娘如今是回家抱孫兒去了,可侍硯依舊跟在大郎身邊,大郎和三郎的奶兄弟都不瞎想,怎的就你想得多?”
守衷垂首不言。許箐略想了想,說:“旁的那幾個都沒跟到後院裡,也難怪守衷會想多。”
守衷連連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許箐說,“說過便過了,你盡快把心裡那些想法擱開,我只同你說一句,只要你不去學黎福,定不會有跟他同樣的下場。”
“是。”守衷低聲應道。
潤娘畢竟是個成年人,聽得許箐這話,心中似有所動,小心地問道:“箐哥兒說……下場?”
許箐頷首:“姐姐心中知道便好,此事不會隨意糊弄過去。”
潤娘呼吸一滯,立刻垂眸不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