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笠忙道:“洗耳恭聽。”
杜禦醫斟酌一番,道:“禮不可廢,卻也要珍重自身。家中的郎君娘子正在關鍵時刻,不能少了葷食。若待出了孝再進補,怕是來不及了。”
許笠面露難色:“我亦知這道理,可禮便是禮,怎可不守?”
張載此時開口說:“你只重了禮,卻忽視了為何而做這禮。喪禮之根本為哀,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禮在外,而哀在心。為人子者,於父母故去之後所守的是禮,更是孝。何為孝?《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若是為了孝禮損傷自身,全了禮卻失了孝,那便是捨本而求末。況且人之在世,應尊順天意。天地之間,乾為父,坤為母,吾等皆混然中處。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吾幼;此乃天地之大孝。守禮固然無錯,行天地大孝才更是君子所為。”
許笠聽言,立刻起身行了長揖,道:“笠受教了。”
“快起來。”張載連忙起身扶起他,“不過是隨便說說,當不得你這一拜。”
許箐在旁聽得這話,不由得暗自思索起來——“尊高年”那一句出自《西銘》,看來剛才的鼓聲並非虛晃一槍,眼前這位張載,真的是那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大思想家。歷史上的張載出生在宋真宗時期,與範仲淹是好友,張載既存在,那……範仲淹呢?還有仁宗時期的那幾位大神,晏殊、富弼、文彥博、三蘇、二程、歐陽修……?
腦內ai尚未給出答案,王推官卻在此時點了他:“四郎這表情,可是有話要說?”
許箐立刻收回一直盯著張載的目光,回話道:“世叔見諒,我走神了。”
“我看你不是走神,是有所悟才對。”王推官道,“伯亭說你尚未正經讀書,可方才你聽子厚兄這番言論時卻未有迷茫之色,我想你定是聽懂了的。”
在大佬面前裝文盲實在太難了,許箐略頓了頓,回話道:“小侄只是覺得世叔說得在理,若我們做子女的過分自苦,家父定然也不得安寧。我們健康無虞,才是最好的孝。”
張載見狀頗為感慨:“以前式矜兄總同我說幼子愚劣,不曾教你到人前來。如今想來,他是怕你太過機靈,傳出名聲惹人注目才是。”
許笠在旁說道:“舍弟年幼,作這般無知妄語,世叔可莫要當真。”
許箐此時不敢再多說多做,只低頭不言。好在杜禦醫及時開口,道:“下官習醫多年,於經義上早已荒廢,還要多謝張修撰以大義勸解。”
“杜副使此言倒是教我愧受了。”張載客氣道。
杜禦醫繼續說:“其實原本就有舊例,若孝子在孝期內患病或是年未滿十歲,飲食戒律上便可放寬些,少食些葷亦是可以的。即便是依舊食素,也可多進些牛乳、豆腐和雞子,這些算不得是葷,又對身體大有益處。”
“多謝杜副使。”許笠向杜禦醫行禮,“我已記下了,稍後便吩咐下去。”
“那便好。醫官院尚有公務,下官先行告辭了。”杜禦醫不愧是在宮中行走的,眼力和分寸感都極好。他與許家往日無甚交情,此時張、王二人並無離開的意思,定然是有話要說,他已完成任務,確實不該再逗留。
待杜禦醫離開,張載自袖中取出方才所繪草圖遞與王推官,道:“這是四郎傷處樣貌,這傷的深度及位置確實不是自己能碰出的。且杜副使說之前請來的郎中處置得不太妥當,”話到此處,他看向許笠,“前廳後院你都得留神。”
許笠回話:“小侄記住了。”
王推官微微蹙起眉:“此事頗為蹊蹺,圖財尚可理解,害命卻無法說通。四郎如今剛過六歲,與那些人更是未曾謀面,為何單單要對他下此毒手?”
這也正是許箐想問的。一個剛剛死了爹的六歲孩子,為何會讓在家裡服侍多年的老管家生了這樣罪惡的念頭?原本這位許箐小朋友應該是敏感內向的,不至於調皮惹事到招人煩。而且在這階級分明的年代,那位黎路究竟為何會勾結外人來做出這種背叛主家之事?
“二位世叔,”許箬此時輕聲說道,“小侄鬥膽請問,二位世叔能確認舍弟是被人推出去的嗎?”
王推官與張載交換過眼神,點頭。
許箬似是下定了決心,說:“那便不是我的錯覺。那時人群推搡起來,我看到一隻手臂自人群中伸出,那應該是右臂,手腕處有一青黑色痕跡。”
“你……”王推官有些驚詫,“你竟能記得這般清楚?”
“我當時被嚇到了,不敢確認真假,所以一直沒說。”許箬說完還略有歉意地看了一眼許箐。
“此事我記下了。”王推官道,“你們放心,我定會查清其中真相。外面這些許家人我自可替你們料理,但宅子裡的事,只能由你們自己解決。”
許笠道:“這是自然,世叔放心,我定會處理好。”
“既如此,我便告辭了。”王推官起身。張載也表示不再多留,許笠便親自送他們二人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