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
自然是人心。許箐輕輕搖頭,並未回答,只是對守衷道:“你替我去傳個話,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大哥說。”
守衷離開後,有一目測尚未到三十歲的女人走進房內,許箐已認得她,那是“自己”的乳母,方才在門口時被蓉娘稱作“潤娘”的那位。潤娘柔聲道:“箐哥兒經這一遭,反倒能離了守衷,不知是好還是壞。”
許箐不知如何應對,只垂首不言。
潤娘似是習慣了許箐的沉默,取過梳子幫他梳頭,說道:“以前你是離了守衷便哭鬧不止,家裡其他哥兒姐兒身邊都是丫鬟們伺候著,唯有咱們芷蘭汀中有廝兒陪著。好在如今後院裡沒有……”潤娘停了下來。
許箐已猜到了她要說什麼。他以前看《大宅門》和《紅樓夢》時就有發現,男性僕從是進不得後院的,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只是通報到二道門,讓二門上的婆子往裡傳話。看家中僕從說話做事的狀態,這朝代他們的地位還沒有像明清時那般低賤,民風應該也不會那般固舊保守,但古代官宦人家規矩都很大,即便是民風開放,幾任皇後都是二婚的宋代,也總是男主外女主內,大家宅院內也不可能讓男性僕從隨意出入,所以守衷跟在自己身邊是不太合規矩的,也就好在此時後院沒有女主人,守衷也只是個孩童,所以才會有現在這樣的情況。
“生死有命,我知道的。”許箐道。
潤娘愣了愣,道:“你尚未正經讀書,竟知道這些話了?想來定是在三郎那裡學來的。”
許箐這下是真的頭疼了,這孩子還沒讀過書,這要怎麼裝下去?
“三哥他……還好嗎?”許箐小心地問道。
“三郎一向身子弱,大殮那日折騰一番,又受了些驚嚇,晚間便起了燒。如今雖退了燒,但身子依舊不爽利。”潤娘此時已替許箐梳好了頭發,她放下梳子道,“我知道你同三郎親近,但如今你傷未好,他病未愈,還是暫時不要往染香榭去,免得看了彼此心中難受。”
許箐頷首,如今他不能裝作徹底失憶,只好從身邊人的言談之中盡量了解些人際關系。
沒過一會兒守衷便回來了。只是他帶來的並不是大哥,而是自己之前未曾謀面的另一位老管家,黎路。
黎路目測已有六十餘歲,兩鬢斑白,額頭皺紋深亙。此時他身上穿著與守衷一樣的細麻孝服,腰間和發髻上都繫著麻布粗繩。許箐已看出家中僕人與大哥的服裝差別,想起剛才腦海裡出現的那“彈幕解說”,心中大概能猜到幾分。都說披麻戴孝,既然去世的是自己的父親,那麼自己身上這身粗麻應該就是斬衰,而家中僕從穿的這些同樣是麻布材質的,該是五服之中最低的緦麻了。
就在許箐暗自思索之時,黎路已走至床邊,行過禮方說道:“現下笠哥兒正在前廳接待韓供奉,抽不開身。箐哥兒若是有事,可教老僕知曉。”
許箐心中有了判斷,這位黎路大概是宅子裡地位最高的僕人,算得上半個主子,不然不會這般稱呼他們。他轉了個心思,問道:“二哥他們都在哪?”
黎路回答:“策哥兒和箬哥兒都在自己院子裡,已進過早飯,筠姐兒剛醒,有英娘帶著丫頭們在伺候。”
因為自帶內嵌字幕,許箐這一下倒是把家中哥哥妹妹的名字都知道了。他停頓片刻,調整好表情,對著黎路說:“我有事要同大哥說。”
黎路微微躬身:“笠哥兒現下正忙,箐哥兒有事告訴老僕是一樣的。”
許箐打量了黎路一番,只是又重複道:“我有事要跟大哥說。”
黎路看向許箐的眼神頗為複雜,似是想探究出這小主人究竟是哀思過度頭腦發蒙,還是真的撞傻了。
守衷在旁說道:“郎君如今既已收拾妥了,不如就去前面等上一會兒,大郎不會一直忙著,總有閑下來的時候。”
黎路連忙附和:“是了,這樣也免得旁人說閑話。”
許箐原是不想動的,他知道這樣的人家定然是“深宅大院”,他如今哪裡都不認識,若是走錯了路,怕是就真的坐實自己“撞傻了”。他現在有正事要做,絕不能在這時讓人覺得自己失憶了。
“郎君?”守衷小心地喚道。
“也好。”許箐簡單回答後便起了身。他面上未表露出來,心中卻在思忖著如何不顯露痕跡地讓人給他帶路。未料剛邁出房間,秋月便提著燈籠走在他前方右側,替他引路。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許箐邁著小步——他現在這身量只能邁著小步——跟著丫鬟的指引左右拐了幾次,便到了二道門。守衷則在此時接過秋月手中的燈籠,引著許箐過二道門繼續往前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