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琰臉上的平靜與祥和一直持續到坐在鋼琴前。
別墅的環境確實好,不愧是大戶人家居所。小院裡擺了一圈盆栽,有清新的露水味,木鞦韆輕盈的嘎吱聲代替飄飄晃晃的風鈴。室內瓷磚鋥亮,傢俱外型富麗,生活痕跡幾乎沒有,像間完美的樣板房。
臧商裝修時似乎不敢用暗調,連鋼琴都是白色的,看著確實比舊居裡讓人舒服很多,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舊居的鋼琴是黑的,他在故意規避。
但又能怎樣呢?年琰根本不住。
八十八個琴鍵從左往右逐個被按過去,年琰像被觸發了什麼開關,冷著張臉。那雙手自然而然撫上,指側帶著細小的紅痕,指甲縫裡留著未洗幹淨的補牆膏,但沒人在意。
“還是準的。”
年瑜搬了把椅子坐過來,少頃後聽他說:“想彈拉二。”
“不是聽到吐了嗎?”
不換點別的?
“就是想彈了,”他輕搖頭,“彈第二樂章。”
年瑜:“你給臧商彈過嗎?”
“沒有。”
這是獨一無二的一次。
年琰說:“最後一次,只給你彈。”
只給自己彈。
月亮逐漸顯現了。在啟奏前,兩人肚子都先響了聲,氣氛輕松下來。
拉二每一樂章都很長,時間在年琰指尖緩緩流淌,年瑜一聽就是半輩子。這半輩子裡又是一首搖籃曲、兩張全家福和三個焚燒爐。
託這古怪又溫柔的演奏者之福,年瑜的音樂鑒賞水平也並不高。補牆消耗太多體力,第二樂章又較為柔和靜謐,他不一會就聽困了,耷拉著眼皮,半趴在鋼琴側臂。
這幅模樣對年琰來說太稀罕,比賽現場的觀眾也大多端雅,沒人敢這樣。他餘光中瞥見年瑜,覺得好笑,手越來越松。
他想年瑜對自己來說,真的是全世界最特別的那一個。
走神間,“噔”一聲,彈錯了。
他下意識急著開口解釋,卻只見年瑜的頭轉了個向,淡淡來一句:“沒聽見。”
心裡的負擔隨著這句話一起飄走,原本即將發作的手抖被打斷施法,一切都穩了下來,直至尾奏。
年琰如釋重負般撥出口氣,闔眼片刻。
等下場後,母親總會春光滿面地拍著他的背,父親會在拿到獎金後向他展示金額,在飯桌上舉杯慶祝。如果他不舉,那麼夫妻二人會說他掃興,然後再自顧自地歡愉。
除了競爭者們虛與委蛇的掌聲外,他本人什麼都沒得到。
這一次,年琰想去問年瑜的看法,轉頭睜眼,入目的卻是一朵燦爛的玫瑰。
這比不過他曾見過的其他家長送給孩子的一大捧慶祝花束。那些家長們往往還會摸著孩子的頭,欣喜地誇獎。
而年瑜什麼都沒說,只是把花擺出來。
或許是顏色太紅了,他的眼裡頓時蘊了霧氣,沖淡了些刺激。
可還是太晚,玫瑰的那點紅已經成了他血管裡的血,通通向心髒湧去。
年瑜見他怔住了,給了點緩沖時間,才說:“變的魔術,給你。”
“...怎麼變的?”年琰想不通,啞聲問。
“袖子裡藏的。”
年琰又不說話了。
很久後,他抬起手肘壓在琴鍵上,捂住臉,在響亮又紛亂的雜音尾,冷不丁問了一句:
“你就不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