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明白這話意味著什麼,但依舊輕輕環住了八郎的背脊。
“好……”
晨霧彌漫的碼頭,海風裹挾著鹹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得知秀家即將被流放至八丈島,許多人前來送行,明知他是“罪臣”,卻不曾迴避、不曾遠離。
明石全登、小西兵庫頭、大谷吉繼、藤堂高虎……甚至連在兵變中與他為敵的石田三成也來到了碼頭。前田利政和豐臣高吉站在遠處,默許了這場送別,並未阻攔,只是遠遠地朝昔日那位備前宰相行了個禮。
誰又能想到,碼頭上那位一襲素衣,端莊典雅的男子正是發動兵變,把大阪攪動得天翻地覆的罪臣。
“我永遠無法原諒你……但是……也永遠不會忘記你為父親所做的一切。”
兵庫頭說罷,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秀家身後的船隻,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海港。盡管他已經十分克制,三成和吉繼還是看見了他隱忍的淚光。
“八郎。”
兵庫頭離去後,一個柔中帶剛的女聲蓋過了嘈雜的人聲。所有人都沒想到,早已和備前宰相決裂的豪姬夫人竟也會出現在此處。人群緩緩散開,在眾人的注目中,太閣最為寵愛公主再次走向了他……盡管不再是以妻子的身份。
“我以為你已經變了,沒想到你還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阿豪……我是一個糟糕的丈夫,也虧欠了你太多,恐怕只有下輩子才能還了。今後要好好為自己而活。”
“下輩子我才不要再嫁給你這樣的傻瓜。”
豪姬瞪了他一眼,嘴上依舊不饒人地說道:”我好得很,倒是你啊……嬌生慣養的貴公子,如今卻要到荒島上去……連自己做飯都不會,在那種地方怎麼活……”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將一個包裹塞到了他懷裡,
“給我照顧好自己……”
大阪天守閣的高出,茱莉婭牽著國松丸的小手,帶著最美好的祝願目送著故人遠行。年幼的君主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送別場面,他仰起頭,疑惑地問道:”教母,那個人要去哪?為什麼這麼多大人來送他?”
茱莉亞望著海風中那個挺拔的身影,輕聲道:”那個人即將遠行。他是個從未被權力迷惑的人,一個面對天大的誘惑也不會屈服的人……在這樣的世道中保持本心,需要莫大的勇氣。所以啊,才會有這麼多人來此為他送別。”
國松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道:“他還會回來嗎?”
茱莉亞猶豫了許久,最終搖了搖頭。
“他去的那個地方很遠,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吧。”
國松陷入了沉默。望著逐漸遠去的船隻,他的心裡不知為何竟有些酸楚。
國松的母親曾告訴過他,他在出生時便經歷了一次鬼門關,那時候,連他的親生父親都想著去母留子……是備前宰相和茱莉亞救了他們母子的命。
而離開的這個人,就是那位備前宰相。
後來,在去往八丈島的航路上,那艘押送罪臣的船再也沒有返回。
有人說船隻遇上了海難,葬身大海;有人說他在途中被人救走,從此隱姓埋名……
不論真相是哪一種,備前宰相都不會回來了。
又過了幾年,從奧羽出海去南蠻旅行的商旅回來時,也帶回一則奇聞:
在遙遠的羅馬,有一家極為別致的鋪子,專賣東洋繪本與珍玩。那位店主是一名切支丹,從日本飄洋過海到歐洲做生意。此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然,說得一口流利的南蠻語。
店主身邊還有一位長相俊朗的同伴,據說是他的得意弟子,兩人在當地收養了數位孤兒……
據說,那位孤兒院的院長,書法極好,畫也畫得極美。由於和旅者聊得十分投緣,院長將自己的畫作贈給了他。
那位旅人回國後,把那幅畫贈給了資助他遠航的真田信繁。畫中是一片蒼茫的天地,怪巖嶙峋的山脊上,一棵優雅的傘松傲雪而立。與他為伴的是棲息在他枝頭的孤鷹……
當然……那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