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府大人此番救駕有功……特……特許……恢複奉行之位,回歸朝堂……”
豐臣秀賴在禦座之上,臉色發白卻強作鎮定。他的話音中沒有一絲誠意,甚至連那句“救駕有功”都說得支支吾吾,彷彿生怕咬破了舌頭。
三成站在臺下,身上的血跡依舊格外猙獰,神情卻無比平靜。他抬起頭,眼神淡漠地掃過那張油滑的臉,唇角卻沒帶出絲毫笑意。
他躬身一禮,卻並未謝恩,而是抬眼,鄭重地說道:“從今日起,我會好好輔佐國松丸殿下。”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秀賴的面色肉眼可見地由蒼白轉為鐵青。
“你……你說什麼?”
“殿下的罪己詔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宣告退位,以謝天下。君無戲言。”
“你……”
秀賴臉上已分不清是驚是怒,彷彿最後的救命稻草反過來紮了他一下。
“你為什麼要站在叛臣那邊?!”
“叛臣?”
三成聞言,微微一頓,像看著一個幼稚到可悲的孩子一樣打量著殿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下人。
“站在叛臣那邊的人……是你。
伊達政宗等人勾結外寇戕害忠良,你站在了他們那邊。大野治長、片桐且元等人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禍害你的子民,你站在了他們那邊。
你知道他們都做過什麼,卻仍選擇了對你來說更加輕松的那條路,哪怕這條路要用忠臣和百姓的血淚來鋪……大不了還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您母親身上。”
秀賴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罵得瞠目結舌,臉上漲得通紅——他討厭這個滿口都是對與錯的男人……從小就分外討厭。可諷刺的是,他竟無法反駁。
於是他利用自己身為天下人的權力彈劾掉了這個麻煩的男人。
他本以為,這個成天在自己耳邊諄諄教誨的家夥走後,就再也沒麻煩找上門了。
直到事情變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永遠不會明白,欺負好人的確是比較容易的事……然而,讓好人甘願被欺負的,並非是天下人的權力。
這個在殿堂上直面他的孤臣,從未懼怕過權力,也從未懼怕過罵名。
他只不過是感念於故人的舊恩,一直在忍讓著太閣留下的這對孤兒寡母。
但這份忍讓並非是毫無底線的忍讓。
“您以為我當年為何甘心蒙受不白之冤,被你們彈劾?您是否至今還以為……我甘心接受您這些安排,是因為連我石田三成這個該死的權臣也不得不屈從於天下人的權力?若這便是您在那件事中學到的唯一一樣東西,那麼我確實有罪。”
三成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如重錘砸在眾人心口。
“為了從我手中收回這些權力,您不惜坐視著小西攝津守,大谷刑部等願意為豐臣家拼死血戰的譜代重臣被奸佞所害……可你是否想過,收回了這些權力之後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秀賴公不知是否聽說過,海那邊的大明國有個嘉靖皇帝,在任期間消極怠政,任由奸臣嚴嵩在朝堂上呼風喚雨,殘害忠良。其餘時間除了修仙煉丹就是玩弄權術,以至民間的百姓苦不堪言,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秀賴公難道也以為,治理國家只要把權力攥在手裡,然後多修幾個廟,多鑄幾口鐘就萬事大吉,功德無量了嗎?”
此話一出,殿內靜如死水。連風聲似乎都在此刻停住了。
秀賴怯懦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加藤清正,試圖向他求助,但得到的卻只有一句話。
“我們這些太閣的舊臣……在你們眼中,到頭來……竟都是絆腳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