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熊之助”這個名字,行長的神情微微動搖,但很快又恢複冰冷。
”主計頭大人說笑了。我也有孩子......”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在我‘窩囊地戰死’以後,他們過得十分悽苦……然而時至今日,我也不敢和他們相認。”
清正望著九郎單薄的身影,忽然想起隱岐島海戰後,自己掘遍廢墟都找不到他時的絕望。
“想害你的人很多……就算隱岐島海戰後你回到大阪,也還會有人繼續害你!為了你的安全……我才……”
”想害我的人很多?我還得感謝主計頭大人好歹留了我這條賤命吶。”
行長的嘴角勾起一個令清正格外討厭的假笑,”你明知我的死有蹊蹺,卻選擇和那些加害我的人一道隱瞞。你怕我知道真相,為了不讓我再掀起任何波瀾,索性繼續耍我,好讓我任你差遣……你才是那個滿口謊言的大騙子,我還真是低估你了。你贏了,恭喜你啊。”
贏了?
清正大半輩子都在和眼前這個人爭輸贏……可如今,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清正卻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唯有難以言喻的沮喪。
“我是騙了你,你就算一直恨我也沒關系。”
他艱難地開口,“但……那些日子裡,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是假,你這麼聰明的人,難道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行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扭曲的笑容令清正心頭一顫。
“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你不過是在用我滿足你那點自以為是的幻想罷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冷冽的目光壓抑著怒火,
“這些年……還在試圖為我伸冤,還沒放棄調查當年的舊案的人只有八郎。而你……囚禁我、欺騙我,還一副施恩圖報的模樣。讓我繼續裝傻充愣,還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來得幹脆!反正你當年不也挺想殺我的嗎?還是說,你覺得這樣羞辱我比殺我來得痛快?”
清正的心口彷彿被什麼鈍器狠狠砸了一記,他彷彿洩了氣般坐在庭院邊的石階上,低頭笑了笑,卻不是自嘲,更像是終於認命。
“我……我當年只是……想證明自己比你強。”
他仰起頭望著傘松,破罐破摔般說道:“我也不懂。那麼多武將,市松也好,官兵衛的兒子也罷,他們都比你武勇。可偏偏我就是想贏你!我嘴上說你是個賤商,說你只會耍嘴皮子,說你軟弱,看不起你,可我……我就是想贏過你,把這件事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活成你心裡的一根刺,真是造孽啊。”小西行長別過臉,似乎再也不想正眼看自己這位宿敵。
”你不是刺……”
望著九郎漠然遠離的背影,清正神色複雜,最終近乎歇斯底裡地吼道:”就算你是,我也根本沒想過把你從我心裡拔掉! ”
”瘋言瘋語,我聽不懂。”
“哪怕你一直卡在這裡也行!就這樣卡一輩子都行!我喜歡!”
松枝在風中劇烈搖晃,投下淩亂的陰影。行長僵在原地,嘴角微顫,似乎在極力剋制一種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想笑的情緒。
“在發生這麼多事以後,你居然告訴我這個?”
他的語氣簡直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笑話,
“被你喜歡可真是天大的福分……不僅天天因為商人的出身被你羞辱,還在和談之時還被你告黑狀……和我一同負責和談的沈惟敬丟了性命,而我,差點在露梁海戰客死他鄉!關原之戰時,我和三成與德川內府奮戰,而你卻忙著偷襲我的宇土城……後來你投靠官兵衛,和黑田長政他們聯合起來告我通敵叛國,讓我身敗名裂……”
行長數著他們之前所有的回憶,竟找不到一點稍微順心的部分。每說一句,他的聲音就冷一分,
”隱岐島海戰後,我落到你的手裡,被你當成一個傻子,欺瞞,玩弄,還要侍奉你們父子,你是不是還覺得我該謝謝你?.”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清正急得額頭青筋暴起,他起身追上去,冒失地抓住九郎的手腕,“我……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行長盯著他許久,臉上的冷笑一寸寸褪去,只剩下無法名狀的疲憊和失望。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主計頭大人去找別人消遣吧。”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清正並沒有就此罷休,他的力度很大,握得九郎手腕生疼,
”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