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會尊重我任何決定。”
信繁話音剛落,病榻上的秀康竟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他的聲音依舊孱弱,卻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力量,
“傻瓜。有這樣的父兄……就不該想著怎麼去死,而是怎麼活著回去見他們!”
他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嘶聲說道:“就算秀家很快會來支援……但我恐怕等不到那時候了。信繁,趁東海道的路被徹底切斷之前,把這座城留給我,帶著剩下的人走,不要讓堀田作兵衛的犧牲白費!”
堀田作兵衛是信繁的第一任妻子阿梅的兄長,阿梅死於第一次上田城之戰後,作兵衛一直留在信繁身邊,將信繁與阿梅的孩子養大,並且替逝去的妹妹守護著她最愛的人。
那場本陣奇襲戰中,為了掩護被當成目標的信繁,作兵衛用身體替他擋下了致命的一槍……
自那一刻起,信繁心中便多了一根永遠無法拔出的刺。戰死沙場本是武士的宿命,但作兵衛的犧牲卻令信繁無法釋懷。
信繁握緊了秀康冰冷的手,澄澈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我不會放棄小田原城,也不會放棄你。”
就在此時,一陣炮聲從大海的方向傳來,信繁讓秀康安心養傷,隨後眉頭緊蹙地走向了塔樓……
他原以為伊達家要透過海陸夾擊佔領東海道,然而當他開啟望遠鏡,映入眼簾的竟是好幾艘殘破不堪的戰列艦……這些前陣子還在海上耀武揚威的玩意如今就像被掏空的幽靈船一般狼狽地回到了相模灣……而緊隨其後的是插著豐臣旗幟的船隊……
在那船隊中央,信繁驚喜地發現了幾艘披著鐵皮的戰船,那種傳說中在信長時代出現過的鐵甲船,如今竟真的駛到了相模灣!
幾艘鐵甲船裝備著南蠻的長筒炮,在一名戴著角盔的薩摩男子的指揮下肆無忌憚地向岸上的伊達軍傾瀉火力。炮聲震耳欲聾,濃煙在海面上升騰,岸邊的伊達軍一時間陷入混亂。
與此同時,西城牆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訊息——箱根方向出現了大一大萬大吉的家徽。
“又兵衛!你這家夥可讓我好等啊!”在東海道奮戰的毛利勝永看到後援,臉上難掩喜色。
後藤又兵衛策馬而來,親手挑飛幾個架鐵炮的嘍囉後打量了一下週圍的戰況,望著滿目瘡痍的城下町以及從三之丸到本丸依舊屹立不倒的六文錢旗幟,又兵衛心中已經多少有了答案,但他依舊忍不住問道:“那個真田家的小子怎麼樣了?”
“還活著。”
又兵衛聞言,笑著拍了拍勝永的肩膀,調侃道:“告訴那小子,我在伊達的本陣等他!”
勝永撇了撇嘴,半開玩笑地抱怨道:“你這家夥,這應該是我說的話才對。”
另一邊,伊達政宗望著遠處戰況,臉色陰沉不定。他不敢相信按針的船隊竟然敗了……據他所瞭解,英吉利的船隻無論是在造船技術、火力配置,還是航海能力上,都遠遠超越日本的戰船,堪稱斷崖般的技術優勢。
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豐臣家的水軍在海戰結束後竟然這麼快就從駿河灣駛向了相模灣,其後勤補給的跟進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眼看己方處於被兩面夾擊的劣勢,伊達政宗的眉頭緊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他咬著牙,心有不甘地對片倉重長說道:“撤退,回河越城。”
小田原這條路如果走不通。一切就只能寄望於伊達成實的北線了……
原本用於圍點打援的春日山城,現如今竟成了上洛的關鍵。
直江兼續已經不知這是自己第幾次從炮火聲中驚醒。他知道,有一些並非伊達成實的炮火,不過是自己的幻聽,但接連幾日的苦戰已經讓他難以分清。
望著案臺上搖曳的燭火,難以入眠的兼續提起了筆。他並沒有謙信公那樣堅強的意志……然而,不論是與三成一同策劃關原之戰,還是為主公書寫《直江狀》之時,他都未曾心存一絲恐懼。
兼續深吸了一口氣,他再次握緊了手中的筆,彷彿是想重新找回那時的勇氣。
“曹兄,為避免讓三成遭到不必要的猜忌,請原諒我不能寫信給三成。這或許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這封信能不能抵達堺我也無從知曉。
春日山城的戰況不容樂觀,直江津方向來了幾次援軍,但都被伊達家勾結的海盜勢力擊退……我知道,伊達成實之所以還沒強攻此城,為的就是消耗前來支援的部隊,同時挫敗城內計程車氣。
然而……不知為何,近日以來伊達成實的攻勢比往常要激進許多。
即便落個兵敗身死的下場,我也絕不會把謙信公的春日山城交到一幫勾結外夷的叛徒手裡。如若我遭遇不測,請告訴三成,不必為我難過。老天已經待我不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我今生遇到了三位。少時得遇恩師,傾囊相授,教會了我何為義。弱冠後效命於現在的主公,為臣數十年未遭猜忌,君臣一心。再後來,在大阪結實了三成這位知己,一同為心中的大義賭上一切,只為改變這個荒唐的世道。
有這三位知己,縱然身死,吾亦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