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秀賴的心思,秀家的心情變得愈發複雜——是他教會秀賴要娶其所愛,然而……他卻沒有教過秀賴,感情這種事情是要兩情相悅的。
“不可!一旦你迎娶朝鮮女子為妻,豐臣家的名譽將一落千丈。”
秀家極力反對,然而,心意已決的秀賴此刻根本聽不進他的勸告。他一邊把玩著那把寫著長恨歌的紙扇,一邊自說自話地安排著接下倆的事……
“那就去除她朝鮮人的身份。我可以為她賜姓豐臣……既然要嫁入豐臣家,那個奇奇怪怪的南蠻名字也丟掉好了,也別信切支丹了。從今以後,她不會再叫小西茱莉亞,我會讓她以豐臣瀧子的身份成為我的妻子。”
秀賴的意思很快就透過阿竹傳達給了茱莉亞。
“秀賴公說……他不僅願意賜予你豐臣家的身份,讓你做正室,還可以把國松過繼給你做你的孩子。這樣一來,國松也算有個依靠了吧。比起其他人做正室,成為正室的人是你,會讓我安心許多。”
說出秀賴的旨意時,阿竹的臉上一直保持著溫婉而恭順笑,但在茱莉亞眼中,掛在她臉上笑容卻苦澀無比。
心裡早已拿定主意的茱莉亞並沒有思索秀賴的提議是否可行,她只是注視著阿竹的眼睛,坦率地問道:
“阿竹……你真的是這麼想的?你真的願意把國松過繼給我?”
“當然啦……國松如果成了你的孩子,那就是秀賴公的嫡子,一定會有個好的前程……”
阿竹點了點頭,維持著笑容,但臉上的神情仍不免愈發僵硬,就像一張幹裂的面具。
“國松是你所生,身為她的母親,你真的願意和他骨肉分離嗎?這世上又有哪個孩子願意離開自己的親生母親?”
面對茱莉亞的逼問,阿竹的眼神有些閃躲,笑容也漸漸破裂……
“別……別這樣說……沒關系的,茱莉亞……正因為是你,我才會覺得安心。你救了國松的命……我早就希望他能認你做教母,如今過繼給你,也算是圓滿吧。”
“阿竹!別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感受。”
茱莉亞走上前方,雙手扣住了阿竹消瘦的肩膀,“我不管秀賴公,其他人告訴過你些什麼,但你要對我說實話。”
“我……”
阿竹低著頭,她不敢直視茱莉亞的眼睛。漫長的沉默過後,茱莉亞聽見了壓抑的啜泣。
“為什麼要問我……”
當阿竹抬起頭,那張碎裂的笑臉已經掛滿了淚水。
“明明知道答案,為什麼要問我啊!你說這世上沒有哪個孩子願意離開生母……那這世上又有哪個母親願意和孩子骨肉分離呢!!!”
再也無法演下去的阿竹痛哭著跪倒在了茱莉亞面前,“為什麼要這樣……如果沒有你,我和國松早就死了……但為什麼偏偏又要讓你奪走我的孩子!”
終於把話說開後,茱莉亞長舒一口氣,她俯下身,輕輕抱住了阿竹,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答應秀賴公這種事吧?”
阿竹在茱莉亞懷中顫抖著,孩子隨時可能被奪走的恐懼和痛苦令她早已經泣不成聲。
“其實……我早已和別人完婚。你也可以如此轉告他。”
阿竹心頭一驚……茱莉亞既然是已婚女子,又為何會不顧家庭,入宮行醫?她的夫君又為何會應允?
“你的夫君……也是一名武士嗎?”
茱莉亞輕輕搖了搖頭,她一邊擦拭阿竹臉上的淚水,一邊平靜地答道:“不是哦。他是一名商人之子,我們以切支丹的方式結為夫妻。雖然聚少離多,但我們是真心相愛。所以……我是不會和他分開的。”
“茱莉亞……你這樣會很危險……”
因為一名商人之子而拒絕天下人的求愛……這對於秀賴公而言必然會是天大的侮辱。那時……不僅茱莉亞會陷入麻煩,她的夫家必然也兇多吉少。
但茱莉亞似乎早就做好了迎接任何結果的準備。她坦然地笑著說道:“是啊,所以我以後可能無法來宮中陪你了。在我離開之前……你還願意讓國松認我做教母嗎?”
阿竹愣了許久,待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堅定地握住了茱莉亞的手。
“我當然願意!我會告訴國松,他的教母有多麼勇敢,多麼堅強。不管你今後去往哪裡……我都會帶國松來找你。”
彷彿是知道那可能是兩人最後一面,茱莉亞那天陪阿竹和國松待了很久。她為阿竹留下了許多藥方,尤其是一些小孩子更容易患上的病,千叮萬囑要好好預防。
沒過多久,秀賴公不知為何重新頒布了太閣在世時的《伴天連追放令》。所有信仰切支丹的大名都被要求放棄信仰,比上回更糟的是,傳教也被徹底禁止。
自從那天過後……茱莉亞就再也沒來過。
伴天連追放令一經頒布,最受影響的就是小西家。小西行家行長的兒子兵庫頭)所統治的肥後之地有大量切支丹信徒……
為了領內的百姓,本就已經在風口浪尖上的行家決定上洛懇求秀賴公能對信徒們從輕發落……然而,那場與秀賴公的談話卻變成了秀賴單方面的興師問罪。
在那之後,秀賴還單獨召見了行家,離開天守閣時,那位切支丹大名臉色鐵青。對於那次談話的內容,大阪城內眾說紛紜……但最令人信服的說法是秀賴試影象太閣試探小西行長一樣,讓行家在忠於上帝和終於豐臣之間做出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