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秀家回首,映入眼中的面孔讓三成心中一緊。昔日那張稚氣未褪的,飽滿的臉頰已經變得消瘦了許多,隱約能看見顴骨的輪廓,清澈的眼睛也早已變得像一灘死水。
“右府大人,別來無恙?坐下一塊飲一杯吧。”
秀家為三成斟上一杯清酒,落在杯中的櫻花映得美酒格外透亮,但三成卻壓根沒心情陪他喝酒。
“秀家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秀家並沒有急著回答三成的話,只是小酌一杯後感慨道:“三成……你知道嗎?九郎離開我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季節。他說我們註定不會有結果,但我卻不信這個邪……不論他怎麼勸也不肯和他分開。現在我不僅沒保護好九郎,還連他的孩子也沒保護好。”
往日的回憶如同入喉的酒一樣,燒得心裡隱隱作痛。三成按住了秀家要繼續倒酒的手,厲聲說道:
“彌九郎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彷彿是被他喝住,秀家愣愣地注視著三成。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卻不想淚水也早已同他的靈魂一樣幹涸。
“秀家,你聽我一言……片倉景綱為人謹慎,慫恿公主下毒的事本就有蹊蹺!查明真相之前就直接定罪,這和秀次案又有什麼區別?!更何況……不允許切腹,使用車裂之刑,這對一名武士的尊嚴是極大的侮辱。我知道你想為彌九郎報仇,我也知道伊達家和彌九郎的死脫不了幹系……但是,沒必要做到這麼絕……”
“武士的尊嚴?侮辱?”
秀家的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意,彷彿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九郎為了查明英吉利的狼子野心,以身犯險,在明知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殊死戰鬥,用性命換來了證據……到頭來,他捨命換來的真相不僅被抹殺,他還被視作一名連海賊都打不過的大名……被人笑話是商人不會打仗。他的尊嚴呢?這算不算侮辱?那時候有誰在意過真相是什麼嗎?!”
秀家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支利箭刺進三成的心口。他又何嘗不知道彌九郎是為何而死……然而被彈劾的那天,他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真相被抹殺,看著友人背上汙名。
三成揪緊了秀家的衣袖,強忍著哽咽,用喑啞的聲音許諾道:“彌九郎遭受的一切……我難辭其咎。不論是伊達家,還是那些本家內部的蛀蟲,我都會讓他們遭受應有的懲罰。但不是以這種方式……”
秀家望著那雙微紅的眼睛,幾欲開口,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三成……我不知道這世上哪種方式才是對的。我只知道哪種方式有用。這一次……我也要讓伊達政宗體會到這種剜心的痛!”
“如果這麼做,我們就變得和德川內府,伊達政宗那些不擇手段的家夥一樣了啊!”
“那就這樣吧。”
秀家那雙彷彿被鑿空的眼睛令三成感到無比陌生,一股寒意竄上了他的背脊,然而,比這股恐懼更為強烈的是鑽心的痛。
“就算我變成了第二個德川內府,不是還有你嗎?”
“秀家,不許說這種傻話!“
三成俯下身,用力扣住了秀家的肩膀。
”現在還來得及,只要勸秀賴公收回成命……”
“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秀家決絕的話語打破了三成最後的幻想。
“我自以為是的仁慈每次都會給珍視之人帶來災難。九郎也好,茱莉亞也好,都是被我拖累才變成了現在這樣。這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推開了三成的手。
“血債……必須要血還。”
不久後……伊達政宗在仙臺終於收到了小十郎的來信。與那封信一同抵達仙臺的是小十郎慘死的訊息。
據說……看信的時候,伊達政宗的右眼滲出了鮮血。
在那之後,伊達政宗似乎大病了一場,沒有再回到大阪。
然而大阪的風波卻並沒有因為東北龍的缺席而消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