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兵衛深吸了一口氣,猶豫片刻後下定了決心,最終點了點頭:“少主的情況很糟糕……備中最好的大夫都治不好,你能否……”
“我會去看看的。”
九郎說罷,往後望了一眼,“覺兵衛大人……你能幫我把藥包拿來嗎?”
藥屋先生的模樣讓覺兵衛大概猜測到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太愉快的事。庭院內主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確認了這點。他拿著藥屋先生的藥包,向主公稟明情況後正準備離開院子,主公將藥屋先生的南蠻面具交給了他,還交代他別讓府裡的人看見九郎的模樣。當覺兵衛問起主公臉上的傷,清正瞪了他一眼,於是他沒敢多問便離開了。
清正並沒有繼續留在院內。他悄然回到了熊之助的房間,看著病榻上被折磨得已經開始說胡話的熊之助,還有為熊之助診脈時一臉凝重的九郎,卻沒有走進屋內的勇氣。
“少主之前就一直這樣,忽冷忽熱的……每一次發燒都會比前一次還要糟糕。最開始只要吃了治風寒的藥就能退燒,但現在少主已經神志不清了……”
“這不是風寒……”
九郎握著熊之助冰冷的手,向覺兵衛問道:“你們領內,是否有南蠻的商船?”
“南蠻商人?現在附近對南蠻開放的港口只剩博多和堺……怎麼了?”
覺兵衛的訊息讓九郎的眼神暗淡了下來,“他得的是瘧疾,退燒藥沒用的……熊之助的病需要一種南蠻商人的藥用樹皮,或者……還有一個古代的漢方。但是那個方子裡面所提到的草本藥,只生長在大明國。”
“告訴我藥叫什麼,我親自去找!”
清正闖進來的時候,九郎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覺兵衛不難察覺到,屋內的氛圍變得有些尷尬,
“藥屋先生……不妨把藥方寫下來。”
為了不讓人認出他的字跡,清正將他寫下的漢方親手抄寫了一份,然後飛快乘船趕去大阪。那是他經歷過最漫長的一天……他四處登門求藥,焦頭爛額也一無所獲。
他先是向吉繼詢問了那種能治馬拉利亞的南蠻樹皮,吉繼說,據他所知,南蠻商人很怕那種叫馬拉利亞的東西,那種樹皮通常都是那些南蠻商人留給自己保命用的。好不容易來到堺港,為數不多能入港的南蠻商人也並沒有那種樹皮。
對於自己這個一直和主張開放貿易,信奉切支丹的宿敵唱反調的家夥,就算他們有那種救命的樹皮,也不會給出來吧。
清正隨後又問遍了大部分醫館,尤其是那些以漢方出名的。但九郎說得沒錯……日本根本就沒有那種叫青蒿的草藥。
走投無路的清正最終硬著頭皮找到了曹太郎的宅邸,低聲下氣向這個自己恨不得見面就掐死的混賬東西求藥……不管他要求什麼,自己都答應了,這才得到了救命的藥。
回備中的船上,他難以入眠。在翻湧的海浪中,他似乎又依稀看見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黑夜之下,暗淡的潮水彷彿帶著一絲血紅。他不知道手裡的藥能否及時送到熊之助身邊……那一刻,他的耳邊除了亡魂的哭聲,竟然還響起了九郎那天的話……
你是否想過,為了熊之助……去向那些亡魂懺悔?
那些死於你手裡的百姓,他們就沒有子女嗎?
“閉嘴!”
他咬著牙,手指緊扣在甲板邊緣的護欄上,近乎要摳進木頭裡。長久以來的心力交瘁讓他一時間有些窒息,拍打在船板上的浪潮就像一隻只伸向他的手,他感覺自己就快要被拖向腳下的血海……
海上的冷得刺骨,吹過桅杆的時候還會發出陣陣詭異的嗚咽……
就像孩子的哭聲一樣。有很多很多……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闍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複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
他下意識地念起了法華經。卻不知是為了驅趕眼前的鬼魂……還是為了超度他們。
家臣發現清正的時候,他已經累倒在了甲板上。醒來後,覺兵衛告訴清正,熊之助已經服下了青蒿,而藥屋先生正陪著他。清正大步奔向了熊之助的房間,遠遠地望見九郎的身影,卻不敢靠近。
“媽媽……我死了以後,就能來見你了嗎?”
熊之助抓著九郎的長發,嘴裡依舊嘟噥著一些胡話。
“傻孩子,你不會死的……”
九郎為熊之助拭去額頭上的汗珠,輕輕將他抱在懷裡。清正猶豫了很久,最終轉身離開了房間。
覺兵衛說,熊之助的病拖了太久,服用青蒿後能不能活過來全都聽天由命……清正失魂落魄地來到了佛堂,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跪在佛像前一個勁地念經。
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執迷不悟才害了熊之助嗎?
求求你們……要討債就來找我吧……放過熊之助。
他拿起毛筆,一邊念,一邊用張牙舞爪的字一筆一劃地抄寫著法華經……不覺間,佛堂內已經鋪滿了他抄寫的經書……
不知過了多久後,覺兵衛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主公……少主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