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了一種怪病……本來醫生給他吃了藥,眼看已經沒有大礙,結果沒多久又病倒了。每次醫生來的時候都能好些,但病情一直在反複,每次發作都比上次更糟,邪門得很……”
九郎聽聞後沉默了半晌,
“能帶我去看看嗎?”
“熊之助身邊人多眼雜,萬一有人認出你……”
“我知道,但現在管不了這些。”
九郎的聲音十分溫柔,但態度卻很堅決,“讓我看看他怎麼樣了。”
清正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你別去了……這不是病。僧侶說,熊之助是被鬼魂報複……病情才會一直反複。”
他頓了頓,隨後低聲補充道:“和我的第一個兒子虎熊一樣。”
九郎不知是否該繼續追問下去,但他相信,說出來總歸會好受一些。他注視著清正的雙眼,試探般輕聲問道:“令郎的事……是否能告訴我?”
清正審視著那張臉,九郎看向自己的眼神與往日任何時候都截然不同。他深吸了一口氣。換做過去,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對這個家夥講述那段時間的往事……
“我的第一個兒子虎熊也是得了怪病早夭的……家臣說,他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帶走了一樣,走的時候臉上充滿了恐懼。直到現在……我還忘不了我在他死前做的那個夢。”
“什麼夢?”
“在與敵國交戰的時候……為了跟自己的對手爭搶軍功,我殺了很多人。士兵和百姓都有……”
清正的話讓九郎陷入了沉默,但他並未看見九郎的神情,只是瞪著血紅的眼睛,自顧自地說道:“從那以後,那些槍下的亡魂總是來找我,可是我沒有理會他們。武士的功業本就是靠首級換來的……我敢殺就不怕他們來找我。可我沒想到的是……他們居然會報複到我家人身上。”
說到這裡,清正攥緊了拳頭,一肚子的氣卻又無處發洩,只能粗重地呼著氣。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是來找我算賬的,就沖著我來呀!”
“虎之助,你是否想過……”
像是在安撫受傷的野獸一般,九郎將手輕輕放在了清正的手背上,他鄭重說道:“為了熊之助……去向那些亡魂懺悔?”
清正愣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九郎剛剛說過的話,斟酌著話中的意思。他眯著眼睛,嘴角有些抽搐地反問道:
“什麼懺悔?”
清正的反應讓九郎感覺脊背一涼,但他的眼神並未退縮,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
“懺悔你對敵國百姓,和他們的家人造成的痛苦。”
“呵……”
他冷笑一聲,扭曲的表情像極了一隻齜牙咧嘴的兇獸。
“你讓我懺悔自己作為一名武士所做的事?”
九郎強忍著心頭的寒意,皺起了眉頭,“在你是一名武士之前,你首先是個人……你說你小時候是個孤兒,那麼……將心比心,那些死於你手裡的百姓,他們就沒有子女嗎?”
“這是戰爭啊!你懂什麼叫戰爭嗎?!”
清正被他的話逗笑了。他獰笑著站起身,狠狠地捏住了九郎的手,將他制在一臂之內。
“戰爭就是要斬草除根!我們都摧毀他們的家園,掠奪他們的土地了,還要假惺惺裝什麼好人?你說的那些百姓,如果我不殺了他們,他們就會來反過來殺我們!若還有下一次,我還會這麼做,對於我作為武士所作的一切,我一點也不後悔!”
手臂上的疼痛讓九郎的眼睛變得微紅,但更讓他受傷的是虎之助突然變得敵視的態度……
“為了你說的這些,什麼武士的堅持……哪怕家人因此受傷也無所謂嗎?武士就是這麼冷血的東西?”
“你這個藥商懂什麼?!”
清正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逼視著眼前的家夥,終究還是說出了那句他一直努力不說出口的話……
“明明不過是一介賤商,為什麼就不能乖乖坐在你的位置上,什麼都要和我爭!和我吵?!!”
天草一揆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還是這樣……每一次,他試圖對眼前這個家夥予以溫暖,得到的都是這樣的回報……被他用那張吐毒的嘴反咬一口。
早知道……那時候就把他吐毒的喉嚨掐斷了……
清正越想越惱,回過神時右手已經握住了九郎的脖頸,他的脖子和那時一樣柔軟……彷彿再用一點力手指就能陷進去。
“放開我。剛才的話……我可以當作你是酒後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