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的傷口已經結痂……但鮮紅的血痕依舊觸目驚心。看著曹丕緊蹙的眉頭,三成知道,就像秀家的能劇一樣,如果仕手自己沒有感情,是無法打動他人的。這戲中的情緒有幾分真幾分假,三成並非沒有察覺。
“能讓整個東國的大名都跑到越後來的家夥也沒有傳言中的那麼不善與人打交道啊。你這位微服的右大臣……簡直就像穿著花衣敲鑼打鼓去行刺的忍者一樣低調。”
曹丕陰陽怪氣的奇妙比喻把三成逗得又氣又笑,他繃住臉,一本正經地答道:“我承認是我不夠謹慎……但兼續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管。兼續是智勇雙全的能臣,但他性格溫潤儒雅,只要不是踩在底線上的事,他都會盡量避免爭端。景勝雖然沉默寡言,卻一直是兼續最堅定的後盾。現在景勝因為大老的身份不能長期留在領地,一些吃裡扒外的家臣試圖架空兼續,還給他抹上惡名,如果坐視不管……”
如果坐視不管,兼續就會像失去太閣支援的自己一樣……被家中那些嫉妒他的家夥排擠,甚至身敗名裂吧?
“如果讓吉繼知道你遇刺的事……他的病情加重怎麼辦?”
提到吉繼,原本還在嘴硬的三成臉上出現了明顯的動搖。
“……我下次不會這麼不小心。”
“不小心?這次直江津的刺殺可不是什麼意外。我的忍者打探到奧羽的最上家和津輕家現在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零散的人口失蹤案件被不了了之……縱容這種事的小領主們換來的那些無需上稅的資金……又會一層一層流向默許他們這麼做的家臣。當年行長在九州費了好大力氣才解決的問題……在這裡……哼,倒像是被奧羽實質的掌權者當成了某些機遇。其他大名被攪得雞犬不寧的時候,仙臺的碼頭卻是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那些新型的船隻和武器……可不象是他們自己能造出來的。”
“機遇?!用一大堆苛捐雜稅逼迫百姓賣兒賣女……然後自己再終飽私囊,這算什麼……!”
此番微服出行,三成不僅親眼看到了新政被取消後經濟蕭條,民生凋敝的景象,還深深體會到了一種無力感……
百姓保護不了,朋友幫不上,就連自己的性命也險些沒保住……
直至現在,那兩個被賣出去的小女孩也未能被找回來。
“昔日商鞅在秦國變法,雖然失勢後也落了個慘淡的結局,他的法卻留了下來……現如今,我雖得以茍活於世,但所有和新政相關的東西,不論是否有利於民,全部推翻。或許還真不如商君那樣……”
在三成開始胡思亂想之前,曹丕趕忙用看丈育的眼神打斷了他。
“你這馬鹿……書只讀一半的嗎?商君的法之所以能在秦國延續,是因為秦惠文王的遠見,不是因為他被車裂至死。現在大阪那隻小猴子要是有秦惠文王一半的遠見,老猴子都得笑得活過來了。”
這滿嘴的“猴子”顯然惹怒了三成,他瞪了曹丕一眼,對方卻只是一臉漠然地說出了另一個令他火大的外號:
“就這麼認輸可不像你啊。如果你想認命,也不會讓我去幫那個傻兒子吧?”
“秀家才不傻!如果不是我讓他一人孤軍奮戰,他也不至於從關白之位上被彈劾下去……”
“呵……那家夥也說過,後悔自己當年自暴自棄……以至於在本家為難你的時候沒能幫上你的忙。”
得知秀家的想法後,三成緊攥著拳,垂著頭陷入了沉思。曹丕見狀輕輕掰開了他的指頭,讓他老實躺下,別在那裡無意義地愧疚了。
“我不喜歡傳這種話。因為……知己之間需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抱歉。昔日,吳質多次將自己藏在運廢竹簍的車裡偷偷到我府上與我議事,還因為支援我而屢屢遭人陷害……我若為自己讓友人受到的委屈而以頭搶地,早就把自己活活氣死了。這聲抱歉,吉繼和秀家不需要,行長更不需要……你知道他們需要的是什麼。”
只要讓他們知道你還沒被打倒,西軍就還在。
從他眼中看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三成握住了曹丕的手。誰又能想到……這個看似一直置身事外的人……反而成了重新凝聚整個西軍的橋梁呢?
“放心吧,我還沒被打倒……西軍也一直都在。”
離開春日山城的時候,三成逐個拜謝了信繁,信幸,義宣,秀康等人,並向友人們保證,自己絕不會對發生在東國的事坐視不管,更不會讓不義之事發生在兼續身上。
回到佐和山後,透過丹傳遞的情報,三成暗中聯絡上了曾經的戰友們,包括剛從九州回來的秀家,懇請他們在接下來的評定中為兼續辯護,而曹丕則一邊透過輿論造勢,一邊將一段青蒿送到了備中……
評定的日子很快就來臨了。
看到秀家從九州回來,秀賴那天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秀家從九州帶回了一些十分罕見的玩意,據說是從南洋那邊進口的東西。比起這些東西本身,秀賴更高興的是秀家專門給自己帶禮物的事。不僅僅是給自己的禮物,連同給母親和妻子們的份也都替自己想好了。
這把玳瑁甲做的梳子,還有紅珊瑚做成的手鐲,你可以送給母親,也可以送給喜歡的女子……
見秀賴對於這些稀奇玩意愛不釋手,秀家便趁機將自己與尚寧王談判的內容帶到了秀賴面前。兩人一條一條商議接下來該如何透過與琉球合作,將日本的貨物流通至南洋,乃至更遙遠的天竺等地。見他倆談下南洋談得那麼起勁,伊達政宗陰陽怪氣地提起了海外貿易的壞處。
“說到開海,備前宰相該不會還沒聽說吧,最近在直江津發生了一件大事……”
負面新聞的熱度往往要比正面新聞高許多。比起和談成功的事,顯然,直江津人才市場的問題在大阪更為人津津樂道。
“啊?~就是……上杉領內發生人口走私的那件事吧!”
一提負面新聞,大野治長也來勁了,他瞅著一言不發的上杉景勝,眉飛色舞地談起了上杉家治理直江津港口的亂象,還含沙射影地表示直江兼續明明是自己監管不力,居然還把屬下拿來殺人掛頭頂罪,實在是懦弱無能之輩,這樣的家夥居然能和片倉景綱並稱天下第一陪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一個都做到五奉行之位了,另一個卻連家老都當不好。踩一捧一的嘴臉連被捧的小十郎都露出了難掩的不悅。某個上了年紀的老和尚更是直接掏起了耳朵。
“哎呀,是老衲耳背嗎?明明大阪街坊鄰裡間傳的都是越後有個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爺,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成什麼懦弱無能,家老都當不好了?”
安國寺惠瓊能和公家打交道,是個懂文化的人,但作為一名擅長談判的老油條,他深知,適時表現出蠻不講理的態度是有必要的。
“惠瓊大師並沒有耳背,我剛回大阪時,在坊間聽到的也大多是歌頌山城守鐵面無私的傳聞。事實上,越後遇到的問題,常陸也有發生過……我並不認為山城守此舉有什麼問題。”
佐竹義宣說著,別有意味地掃了伊達政宗一眼。“因為……對於那些吃裡扒外的家臣和他們背後的勢力……我也絕不會姑息。”
伊達政宗並未理會自己這位老對頭的警告,反倒黃鼠狼給雞公拜年似的走向了寡言的景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