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賴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你要離開我?”
“雖然確實有些早,不過秀賴公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獨立親政的。而且……你和義父一樣,從小就擁有我所沒有的聰慧。”
他輕輕將手抽走,消瘦的面容略帶疲態。
“秀賴公,這幾天,我已經把隱居的地點想好了。我會在京都附近渡過餘生,好好看著您所治理的天下。請務必……不要被任何人所束縛,成為像義父一樣優秀的主君。”
幾日過後,關白秀家引咎辭職,將宇喜多家交給了嫡子秀高,隨後在堺附近一處種著傘松的宅邸歸隱,不再過問世事。
曹太郎拜訪秀家的宅邸時,他正在案前寫漢詩。
當曹太郎湊近檢視,他的神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位地主家的傻兒子不僅陰差陽錯成了自己的親家……還陰差陽錯地讀了自己的詩。
書桌上的漢字書法……正是他生前用來悼念父親曹操的《短歌行》……
“呦呦遊鹿,草草鳴麑。
翩翩飛鳥,挾子巢枝。
我獨孤煢,懷此百離。
憂心孔疚,莫我能知。
人亦有言,憂令人老。
嗟我白發,生一何早。
長吟永嘆,懷我聖考。
曰仁者壽,胡不是保。”
今天註定是充滿驚喜和驚嚇的一天。
曹丕注視著書桌上沾滿淚痕的字跡,全然沒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現在前所未有的豐富。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以為秀家和三成一樣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打消了這個念頭,並且意識到這首詩是用來紀念誰的時候,曹丕又産生了血壓飆升的感覺——他和自己父親可不是這傻兒子跟行長那種關系……
“還沒來得及收……見笑了。”
“這是魏文帝曹丕用來悼念其父曹操的詩。用在你要紀唸的那個人身上……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你就懂得魏文帝的感受嗎?”
行行行……就你懂,你比魏文帝本人還懂……
曹丕用關愛馬鹿的眼神看著這個思念成疾的小夥,強忍著把白眼翻到天上的沖動,維持著平靜的語氣說道:“你知道魏武帝曹操是怎樣的人嗎?”
“魏文帝曹丕眼中,他是仁者……但在世人眼中,他卻是國賊。九郎又何嘗不是為國盡心竭力,卻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
多次當著秀家對子罵父的曹丕竟以這種方式遭到了報應……
蒼天饒過誰?
曹丕強壓著一肚子氣,反問道:“仁者……你可知,何謂仁者?魏武帝在世之時,雖然和孫劉爭霸,但中原之地也被治理得井井有條,未曾給外族任何可乘之機。單於恭順,名王稽顙,部曲服事供職,同於編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這些……亂世之中又有幾人能做到?!魏文帝視他為仁者……並不僅僅因為他是自己的父親。”
他將那捲詩篇收了起來,一針見血地說道:“所以……別在這裡感時傷懷了。你這樣是無法改變他人想法的。不論你有多麼思念行長,人們還是會將他視作一個連海盜都打不過,不善戰的商人……說白了,行長的死活和他們無關。如果你真的想為他正名,就要讓世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如果你要反抗,絕不能以私怨的名義去反抗。要讓世人都知道……有些人,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不惜身命,也有些人……為了保護自己的權柄不惜藉助外力,戕害忠良!
唯有讓所有人都意識到這點,才會有人願意和你一起反抗。
而你……才有機會向世人證明——
你心目中的那個仁者,當真配得上仁者之名。”
他注視著滿臉消沉,神情憔悴的秀家,那雙死灰般的眼睛似是在掩藏著什麼……
他知道,秀家的頹廢和消極不過是表象,在沉默的背後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現在,這場風暴即將被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