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談失敗的時候,我本應切腹的。但切支丹的教義不允許我這麼做。因此……我今天也將自己的命交予諸位決定。文祿、慶長之役我愧對許多人。我愧對於戰死在朝鮮,連屍骨也帶不回故土的宇土眾,愧對於在露梁捨命救我的諸位大名,愧對於因為我的事而遭受牽連的友人,也愧對因為和談失敗而繼續被送往異鄉的百姓。我承認我有自己的私心,但不論是對朝鮮的攻略,還是在和談中,我從未失掉臣子應有的本分……所以……對於自己效忠的豐臣家,我問心無愧。在座的各位都有資格審我,讓我為自己的惡行償命。但現在這群自稱是在代表豐臣家的家夥……若想讓我嚥下這樣的汙名去死……“
行長抬起頭,擲地有聲地說道:
“他們不配!”
“是啊……這群打著忠君的名義鏟除異己的家夥……有什麼資格拿文祿、慶長之事對攝津問罪?!”
文祿之役的總大將宇喜多秀家在眾人的注視中拍案而起,
“加藤清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文祿之役中為爭功甚至貿然闖入女真的領地,他說攝津揹著太閣和談,他難道就沒有私自和談嗎?還在和談中鬧出了自己不識字的笑話,大明、朝鮮人盡皆知!露梁海戰,這家夥口口聲聲說要參與救援,結果言而無信……為了置攝津於死地,他可以罔顧豐臣家的利益,讓那麼多將士葬身異國,這樣的家夥提出來的訴狀和廢紙有什麼區別嗎?
黑田如水,他口口聲聲說攝津沒有盡人臣之責,他這個太閣麾下第一大軍師,在文祿、慶長又有何作為?!同樣是勸諫無果,如水被禁足後只顧明哲保身,但求無過,攝津不但親自上陣,還冒著全家被殺的危險推動和談!他有什麼資格問罪於文祿、慶長之役的功臣?
黑田長政,多次吹噓戰果,謊報軍功,動輒以少勝多,殲敵數萬,結果在稷山原形畢露,如此好大喜功,弄虛作假之輩,詆毀攝津的話也能信?”
把那幾個告狀的挨個痛罵一頓後,秀家轉而談起了行長在徵朝時的功績,
“文祿之役時,第一軍團迅速攻略,率先佔領平壤,是毫無爭議的首功!後來發生的那些停戰與和談也是因為前線軍情緊急,不得不先斬後奏而做出的決定。這些都是攝津與我商議過的,若要視為欺君之罪,我這個總大將也責無旁貸。
和談的時候,許多東西是由攝津直接與我和義父商量的,加藤清正、黑田長政他們的確不知情,所以他們所謂那些欺上瞞下,瞞的不過是他們這些人,至於說欺瞞義父,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慶長之役,諸將皆上書要棄城,縮小戰線,順天城數次被圍,攝津依舊死守不退,以至於在撤軍時身陷陷阱,險些無法歸國。為義父盡忠盡到這個份上,居然還有人想以通敵叛國為由治他的罪?!如果他真的通敵,義父會放過他嗎?難道義父老糊塗了?”
議事廳內一片唏噓,雖然大家都知道太閣當年是有些老糊塗,否則也不會發動這場戰爭,但這種話當然是不能明說的……
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發動文祿、慶長之役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小西行長欺上瞞下要是真的促成了和談,對每個人都有好處。
“諸位所畏懼的無非是包庇朝敵的罪名。畢竟,大義的名分是由掌控大阪的人決定的。然而……這也正是問題所在。”
就在這時,作為預備軍沒有直接參與過徵朝,也因此一直還沒表態的上杉家竟然發話了。代表上杉家發言的正是《直江狀》的作者,山城守直江兼續,
“昔日,我家主公不願屈服於家康的淫威被逼上洛自證清白,就是因為……是非對錯全在當權者一家之言這樣的規則,本就是個天大的笑話!難道,為君者不辨忠奸,罔顧是非,多行不義的時候,為臣者只能盲從或等死?”
“山城守,注意你的言辭,什麼叫當權者的一家之言……這種話實在是太僭越了。”
“我上杉家有謀逆之心,不正是德川內府以保護幼主為藉口的一家之言嗎?諸位真的這麼自信,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諸位是否想過,如果連在文祿、慶長立下首功的攝津都可以被如此隨意治罪,那接下來如水是不是可以拿文祿、慶長的事秋後算賬,給所有參與過此戰的西軍都可以來個怠慢、不忠的罪行?若有不從者,皆視為朝敵?如果我們開了這個先河,把攝津送出去頂罪來換取要靠人施捨的大義名分,下一個問罪的人輪到諸位任意一人的時候,是否也要做同樣的事?”
直江兼續一針見血的質問讓眾人啞口無言。
事實上……從他們被送往異國徵戰的時候,就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怎麼可能有人置身事外呢。
文祿、慶長之役中所發生的那些事,和談也好,欺上瞞下也好,縮小戰線也好,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參與過。這些都是大家在衡量利弊後共同策劃的結果。
事到如今,這場軍議的結論已經不言而喻了。
“兼續!”
軍議結束後,三成單獨叫住了山城守。
“感謝你剛才在軍議上仗義執言……只是,有些話……下次不要這麼說了。會落人口舌。”
“居然會有你這麼勸我的一天……這可不像你啊,三成。”
直江兼續若無其事地笑著,“你不也向來有話直說,不知收斂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你當時在會上說的那些話…………”
為君者不辨忠奸,罔顧是非……
三成能感覺到,這些話的確意有所指……而且並不單單指代家康。
望著友人憂慮的眼睛,山城守收斂了笑意,他按住三成的肩膀,低聲說道:“難道不是嗎,三成?我上杉家向來以忠義為本,然而,若主君多行不義,我等也絕不會畏於權勢,俯首帖耳。放心吧……不管大阪最後做出怎樣的判決,上杉家一定會站在你這邊。也不用擔心如水再利用秀賴公的名義抹去你大義的名分後西軍會發生什麼變故。因為大家早就已經知道了……你是為了保護什麼才在大阪遭受了那樣的審判。”
“兼續?!你胡說什麼……”
“增田長盛、前田玄以、大野治長等人的信件……曹太郎都給我們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