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且不提路上可能還會遇到追兵認出你……從此地到南宮山的距離,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一路騎馬過去……”
“為了三成,我做得到。”
吉繼抬起頭,銀灰的眼睛裡彷彿閃爍著不滅的火焰。他命殘存的部隊將自己還活著,並且正繞路趕往南宮山的訊息傳給其他西軍,以穩定軍心,而五助則決定護送他一同穿過戰線。
“你這瘋子……”
戰馬上的男人僅僅猶豫了片刻,最終握住了吉繼的手。將他拉上馬並不需要太多力氣……他輕得出奇,彷彿是……一具僅僅由魂魄支撐起的,飄渺的軀殼。
“還帶著秀家的軍令嗎?看來你也是如此打算的啊。曹太郎……我若有什麼不測……”
像是察覺到這家夥可能會說的話,曹丕冷冷地打斷了他,
“別說得像託孤一樣。如果你死了,三成會失去冷靜,這場戰爭必敗無疑。所以……不要試圖把爛攤子丟到我手裡。”
雖然曹丕很清楚三成和吉繼並非是那樣的關系,但話從口出還是難免帶著一些微妙的妒意。察覺到這一點的吉繼似乎低笑了一聲。
“真是個殘忍的家夥。”
“你對於那人的意義是無法替代的。所以……你得給我好好活著。你們幾個……都得活著。”
在至高之處榮耀歸於上帝,在地上平安歸於他所喜悅的人。
——路加福音 2:14
小西行長相信,上帝確實會特別眷顧他所喜悅的人。否則……在這荒唐的世道中,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他身邊有兩個這樣的特例。
一個是身為堺商,不論經歷怎樣的風浪擊打,威逼利誘都堅韌不屈,不變初心的納屋助左衛門。另一個則是身為一方大名,卻活得像個俠義之士的島津義弘。
第一個讓他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種人生。
而第二個……則讓他羞愧難當。
文祿二年1593年),被倭軍佔領的平壤遭遇明軍猛攻,連番數次的攻城戰中,第一軍團的指揮小西行長失去了一個弟弟和堂弟。
當他試圖向駐守在戰線後方的其他軍團求援,大友義統等人得知明軍勢大,竟未戰先逃。大雪覆蓋的平壤城內,第一軍團,那些由他從宇土城帶到異國他鄉的弟兄……一個又一個葬身異國,連屍體都葬在了焚城的大火中,無人帶回故土。
在茫茫白雪中漫無目的地奔走數日後,行長帶著殘存的部隊死裡逃生。他以為他會對那群對平壤之危視而不見的“同僚”感到憤怒。然而看到那群嘲笑他是個怯戰商人,卻在關鍵時刻個個都畏縮不前的武士,他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他們和自己也沒什麼區別……因為當權者荒謬的決定,他們和自己一樣,被送往異國的戰場,遠離故土,孤軍深入。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太閣“八道國割”的大餅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在這場無望的戰爭中保全自己的家人和家底才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
畢竟,亂世之中,僅僅是保全自己的領土和自己的家人已經是難上加難。誰還顧得上其他人的死活?
帶著這種想法的行長……在慶長之役時做出了一個令他後悔不已的選擇。
徵朝的倭軍因太閣亡故而從朝鮮撤離時,與島津和立花家約定在昌善島共同撤軍的小西行長被困在了順天城。
由於島津家先前派遣敷根賴豐前往順天向小西行長傳達撤軍的訊息,按照約定,行長應該比島津家更早抵達昌善島。察覺到異常的島津義弘立馬産生了警惕,與立花宗茂商量後決定派遣使者去邀請蔚山城的清正一起救援行長。
然而素來與行長不合的加藤清正雖口頭答應要參與救援,卻早早溜之大吉。
一切都和在平壤發生的太像了。行長時常感覺,自己面對的敵人不僅在前方,更是在身後。
好不容易萬念俱灰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上帝卻開了個意想不到的玩笑。
島津義弘聽聞加藤清正已經撤離後怒斥清正膽小怕事,只想保全自己,完全不是丈夫所為。隨後便做了一個令所有人瞠目結舌,亦令逃脫者無比汗顏的決定……
明知通往順天救援的途中必然有重兵把守,明知去救援友軍必然會身陷囫圇,遭到明、朝水軍的夾攻,島津義弘依舊決定去救被困在順天城的小西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