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吉繼才說完不久,就發生了徵朝總大將夜渡釜山的事……
人言這位年輕氣盛的總大將立功心切,殊不知,文祿之役剛開始時,第一軍團孤軍深入,戰線被拉得很長,前方軍情遲遲未能傳到名護屋,這才令秀家心急如焚,不惜連夜渡海也要得到太傅訊息。
“文祿之役那次,你在幸州山城因為身先士卒而身負重傷……這些你都忘了嗎?這次也一樣……身為家主,哪有親自提著刀上街和鬧事的家奴對砍的道理。還有……是哪個笨手笨腳的家夥給你處理的傷口?”
行長皺著眉頭將那些草草纏上去的繃帶一層層解開,將滲出的血跡仔細清潔了一遍,隨後又為他塗上了自己準備的藥。秀家回想起自己剛開始帶兵打仗時太傅為自己處理傷口的情景,苦笑著招認那個笨手笨腳的家夥就是自己。
經過這次內亂後在家臣面前顏面盡失的少主並不希望自己狼狽的模樣被家裡的侍從看到,於是便獨自包紮……太傅一邊責怪他太過要強,不該自暴自棄,一邊像往日一樣小心翼翼地為他纏上繃帶。
“我沒有自暴自棄。”
被藥粉滲透的傷口傳來隱隱的刺痛,秀家雖然一聲不吭,但行長抬頭時卻發現他的眼睛已經微微泛紅。
“有失分寸的是左京亮他們……如果這時候向那群抱團逼宮的家臣服軟,宇喜多家就徹底被他們廢了。”
行長注視著那雙眼睛,平靜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
就算低頭能換來一時的茍且,但有些東西是不能退讓的。秀家和前田利長不一樣……就算失勢,他也絕不會向那位鳩佔鵲巢的德川內府低頭。更何況……如果連他也對德川內府低眉順眼,年幼的秀賴今後就只能仰人鼻息而活了。
“那群吃裡扒外的混蛋……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行長默默將繃帶繫好,冷靜地提醒道:
“在那之前……你需要恢複。”
“大谷刑部也告訴我要沉住氣……放心吧,太傅,回到岡山後,我會專心和明石全登一起重新整頓內務。我不會就此消沉下去的。”
明明才剛經歷這麼多糟心的事,卻還試圖安慰自己……如此溫柔的人,該如何獨自面對老謀深算的德川內府呢?
行長凝望著那雙秋水般的眼睛,沉吟良久,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話,
“為什麼不問我……”
“什麼?”
“我去小豆島前……你曾問我:既然放心不下,為何不留下來。”
秀家驚訝地注視著他,心口的喜悅卻被另一種情緒牢牢壓住。
曾經,他作為太閣寵臣如日中天之時,巴結逢迎之人無數,而向來和他最親的太傅卻不知為何突然開始疏遠自己。直至現在他才以一種沉痛的方式切身體會到這種感受……
那時因為徵朝而時刻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九郎,並不希望拖累有著大好前途的八郎殿。
現在……已然失勢的自己,更不能再拖累九郎……
九郎的家底在長達七年的文祿慶長之役消耗得太厲害,根本沒有餘裕再處理自己家的爛攤子。
“你會回答我說,八郎已經長大,就算沒有九郎在身邊,也要像個一家之主一樣守護宇喜多家……”
秀家淺笑著搬出了那個太傅曾經告訴他的答案,但心意已決的行長並不打算讓他就這樣糊弄過去。
“如果這次我的答案不一樣呢。”
他的聲音如此堅定,與和平日裡那種圓滑又摸稜兩可的語氣判若兩人。秀家知道,這並非一時起意……恐怕早在九郎上洛之前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就像在順天城向他坦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