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小西行長望著堺港孤兒院那棵剛剛種好的傘松幼苗發呆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少……中納言大人。“
心煩意亂的行長險些忘記了君臣之禮,但最終還是選擇用官職來稱呼曾經的少主,秀家並不喜歡這種生疏的稱呼,四下沒有其他同僚的時候,還是以從前的方式喚他,也從不掩飾自己對小西的關心。
”在為下一次遠徵擔心嗎,太傅?不必太在意將功補過的事,義父已經原諒了你,在那件事上,你本就是冤枉的。“
原諒?
他小西行長所做的一切,可曾需要那人來原諒?
因為上位者一時興起發動的戰爭,多少故人有去無回,身首異處。現在,他們這些為此戰買單的人,倒還需要那家夥來“原諒”。
“冤枉?太閣想殺誰,還需要知道此人冤不冤枉?一切不過是君王一時興起的決策罷了。被他饒過的人,就一定是無辜的嗎?“
小西行長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變得格外冰冷,秀家從未欸見過太傅如此陰沉的模樣……或者說,太傅從不會用這幅面孔來對待自己。
“適才那些話,我不會說出去……但以後別再胡言亂語。”
秀家認真的語氣把小西逗笑了,他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在嘲笑少主的天真。
“胡言亂語?看來在你心裡,太閣殿下還是個慈父啊。我以為秀次的事已經讓你足夠清醒……沒想到你還想著繼續做太閣的乖兒子。”
這樣一番冷嘲熱諷讓秀家很不是滋味,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竟要被信賴的人如此對待,滿肚子的委屈和不解最終變成了傷人且違心的話,
“你……今天怎麼了?禁足太久精神也憋出問題了嗎?”
”腦子出問題的是你……不該插手的事就不要插手。真的以為在太閣眼裡秀次殺得,你就殺不得?“
秀次的死一直是秀家心中的痛處……他的兄弟緣很淺,和秀勝,秀次,秀秋他們一同成為太閣的養子後,他才算有了兄弟……但秀勝還沒從朝鮮回來就病死在異鄉,秀次又因謀反被賜死,唯一還在世的一位兄弟秀秋也被過繼給了小早川家。
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秀次為何就那樣死了,更不明白他從不設防的太傅為何會突然用最令他傷心的一件事來刺傷他。
這突如其來的一記重拳讓秀家又懵又氣,他用一種陌生的目光凝望著小西,他的聲音卻仍舊如以往那般倔強。
”父親臨終時,是太閣殿下力排眾議讓我與自己的父親見上最後一面,就憑這份恩情……如果哪天他真要我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為他赴死。“
”你把自己的命就看得那麼輕賤嗎……“
得知這樣一個答案後,小西行長像是被抽走了辯駁的力氣,只是冷冷拋下一句無藥可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孤兒院。還在氣頭上的少主並未發現,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那雙泛紅的眼睛裡正閃爍著淚光。
“你曾說……如果將來我也遇到了麻煩,你會救我一命。眼前這個人,雖然不是我的生父,但他現在對我來說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請你……一定要把他救活。“
當丹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向茱莉亞說出這句話,少女一下子明白了……眼前這位少年其實和自己沒有多大差別。
為了盡快穩定曹太郎的病情,小西行長的朝鮮養女茱莉亞暫住在了石田屋敷。每天定時到曹太郎的房間檢視病情。那間房裡有一張空空的琴幾,琴幾上只有琴譜,沒有琴。每天去看病的時候,她總會發現琴幾上擺著幾串三色丸子。
起初,茱莉亞以為這是石田治部給她準備的點心,直到她在曹太郎的房間內再次撞見了前幾天救她的那個少年。那時,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替曹太郎拭去額頭上的冷汗,並且用大明國的語言在說些什麼。雖然不能完全聽懂少年的話,但她能感覺到少年聲音裡的擔憂與依戀。
“丹,他是你的家人嗎?”
少年像是預料到她會來,輕輕點了點頭。
”你的養父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會努力治好他……也會每天為他祈禱。就像我每天會為我的養父祈禱一樣。“
少女用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雖然不懂得這個手勢的含義,但那位來自大明國的少年也學著她笨拙地比劃了起來。
不管是誰的神,救救公子吧……
他如此祈禱著。
然後……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這份祈禱終於得到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