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秋日裡, 正午的陽光很暖, 山頭上樹葉枯黃, 微風拂動, 另有一番寧致。
寒山寺所在的這座山上, 前邊是熱鬧的集市, 幾條山路往上, 寺內香火鼎盛,背面卻是沒什麼人, 因臨著城郊外的官道,莫說是早晚, 就是正中午, 都不會有人上山來。
兩條不知多久以前修出的道如今已是雜草叢生, 正當午,陽光落下來,樹蔭下與其分了兩處, 偶爾有鳥鳴聲,從林子內振翅飛走, 遠遠望去,再高處還能看到寒山寺的塔頂。
草叢往前一些有個不大的山坡,這時節膝蓋高的草葉枯黃, 往上隱約有墓碑。
不遠處山坡下, 此時冒著三個腦袋。
寶珠蹲的有些累了, 從早晨開始一直守在這兒也沒等來人, 昨天也守了大半日, 盯的她眼睛都有些酸:“小姐,沒人來啊,這都快正午了。”正是午食的時辰,大家都在家吃飯,怎麼會上這兒來。
“正午才會來。”安芝從布袋中拿出糖饢分給他們,“別餓著,快吃。”
寶珠拿出水袋子:“為什麼正午才回來?”
“你沒聽說麼,午時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候,這時辰沒有什麼妖魔鬼怪敢出來走動。”安芝咬了口糖饢,望向墓碑,“對有些人來說,這時辰過來,最安全不過了。”
寶珠點點頭,順著安芝的視線看過去,要是今天沒來,小姐豈不是還得繼續來這兒蹲。
過了約莫一刻鐘,在他們不遠處的小梳子半蹲著往這兒走,低聲道:“來了。”
安芝抬頭看去,遠處的樹叢林間,出現了個身影。
白色的衣衫在樹叢間格外醒目,認出了人,安芝神情的神情是瞭然,卻又有說不出的悶。
走近了能看到他手中拎了東西,安芝壓了寶珠蹲下,從縫隙間望出去,那是個酒罈子,另外的似是食盒。
孟子書在看到草叢中的墓碑後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兒,風拂動,他靜靜看了會兒後,邁腳從雜草中穿過去,到了墓碑前。
為了逼真,安芝讓小梳子假造這墳墓時,周圍的雜草都是儘可能的不要破壞,在墳墓修好之後,又另外移了些雜草,左右都是枯萎的,瞧不出真假來,而孟子書眼前的墓碑也是做舊的,從別處挖來,石塊表面泛著青灰,後邊的墳被藤蔓環繞,葉是枯黃,其中夾雜著幾片綠,也是即將凋零。
孟子書放下食盒,伸手將纏繞在墓碑上的枯藤撥開:“我在這山上找了兩日,只有這裡是沒有碑文的。”
話語一頓,他蹲下身子,從食盒中取出杯盞後,用袖子抹乾淨了墓碑前的石塊,放上杯子,倒酒:“沒想到沈家能對你下這狠心,連祖墳都不肯讓你葬。”
沒人回答他的話,孟子書將一杯酒倒在了地上:“你是不是在怨恨我。”
安芝讓小梳子與寶珠在原處待著,自己慢慢挪往墳墓那兒,此時傳來孟子書的聲音:“歆兒,將你送到那裡,並非我本意。”
“是你爹孃逼的太緊,你跟著我走後,沈家一直暗中派人找你下落,我也是沒辦法,想著無法帶你出城,就將你暫時留在榮家,我先回家一趟,屆時再回來接你,卻不想他們竟將你賣去了玉明樓。”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歆兒,你莫怪我。”
孟子書緩緩蹲坐下去,第二杯酒在手中,沒有倒下去,安芝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從他背影中覺得他似是在抖動。
“我以為沈家會接你回去,卻沒想到你竟已經離世。”聲音頓了頓,安芝聽到了倒酒的聲音,孟子書的聲音裡充滿了悔恨。
安芝用力握緊了拳頭,想要衝出去質問,又忍下了,不試不知道,這個人真的是滿嘴謊話,他會不知道大小姐已經過世?他來金陵兩年了,就算是之前沒打聽,這兩年裡都不可能會一無所知,外邊都在傳沈家大小姐早在七年前就發瘋病死,他卻說不知道大小姐已經離世。
當著離世之人的面這麼說,是真以為午時的太陽引不來這鬼魅,不會來向他討說法。
“歆兒你別恨我,要怪就怪當初你爹孃如何都不肯同意讓我們在一起,若非他們阻攔,我們的孩子如今就有六歲了。”
“這些年我有時也會夢到你,離開金陵去膠州後,我認識了個女子,她與你一樣善良,五年前她父母同意把她嫁給我,如今我們有兩個孩子,你可還記得我們說過的,我給第二個孩子取名就叫瀝兒。”
“沈家既然不願將你遷入祖墳,待瀝兒長大,我就讓他認你做乾孃,每逢祭祀之日,讓他為你添一口祭飯。”孟子書說著,從食盒底下拿出一沓厚厚的紙錢,燒在墓碑前,“我會去寒山寺為你立個牌位,受香火之供,望你早日轉世投胎。”
做完這一切,孟子書凝視著墓碑,在太陽微斜,樹蔭擴開時,他起身,拎著食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