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肯歸順,早就歸順了,裴千峰死後,陛下就下令分封了那裴元紹和裴定茹,就連被逐出隴西的裴玄忌都被宣召來京封將,朝廷何時虧待過隴西?如今,裴玄忌為官已有大半載,隴西都沒有任何表示,今年也只是派了個姓狄的副將來京述職,態度何如早已分明,還廢這麼些口舌作甚?”
柳廷則冷冷瞥了眼那饒舌的官員,神情不悅。
他此前去往隴西時便是吃過了虧的,被關在地牢裡不說,最後還在裴玄忌的救助下方才得以逃脫,顏面大失。
每每思及這段陳年舊事,柳廷則便常氣到夜不能寐,對於裴玄忌和隴西的態度自然更是不好,他也不搭裴玄忌的腔,徑自喝酒,像是要把自己灌到酩酊大醉才好。
此時宴席已接近尾聲,眾賓客們一一道別,唯有那柳廷則,依舊不走,還喚人加了壺熱酒,自斟自飲。
“隴西並非不願歸順朝廷,只是這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我們向來明白,更何況還有那鐘氏虎視眈眈,若不徹底解決,無論是對於隴西,還是對於大晉朝廷來說,都是個威脅。柳相,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裴玄忌亦也坐到柳廷則身邊,學他執了酒,還故意用杯壁碰了一下柳廷則的酒杯。
柳廷則幾乎要暴跳如雷,將酒一股腦倒澆在地面,“好你個粗莽俗夫!誰允你同本相碰杯了?”
裴玄忌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攏。
“柳相,你若是記掛那雲知年,不妨直說,若是在我府裡喝死自己,訛上了我,可別怪我不肯替你收屍!”
裴玄忌語帶譏諷,說出口的話也格外難聽。
柳廷則妒火中燒,騰身站起,“誰想看他?誰要看他?他是個什麼東西!他對於你這種俗匪能夠念念不忘,對於傷害過他的陛下依依不捨,甚至對於那個欺辱他的太醫都願意親近,卻…卻把本相當做他那死去弟弟的替身,他憑什麼?”
“憑什麼這麼對我啊?”
柳廷則面色發赤,那赤色在酒意的侵染下一直蔓延到眼眶,柳廷則胸中憤懣難平,竟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
他也剛好藉由這疼痛,將憋悶已久的淚水落了下來。
“柳大人,對不起。”
熟悉而輕緩的嗓音如和風一般拂至。
柳廷則驟然抬首,這才發現宴客廳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
裴玄忌抱臂倚在門側,目光複雜地望向這邊。
而雲知年,正向他走來。
燭火和月光交相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雅單薄的身影,他的腳步很輕,每一步卻彷彿是踏在柳廷則的心上。
“雲知年,你…”
雲知年在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對不起,我從未想過要把你當做小景的替身…我承認,起初我願意接近柳大人,便是因為柳大人的性子脾氣,同小景最是相像,但後來,我欣賞柳大人的才華和正直,一直待柳大人若同諍友…可是…可是,相處日多,我總是難免會在柳大人身上看到小景的影子,小景是我的遺憾,亦是我心裡一塊永遠填補不了的空缺,若是因此傷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道歉?道歉有用嗎?”
柳廷則沉默良久,忽低低開口。
外人只當他心高氣傲,殊不知,在雲知年面前,他連驕傲的資格都沒有。
只有柳廷則自己在明白,他不是恨雲知年將他當做替身。
他恨的是,這個替身,沒有能一直當下去。
“說到底,你對我也只有那麼一句所謂的欣賞,呵,怕是連欣賞都是假的罷了,畢竟我如此無能,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既沒有裴玄忌那樣的本事,也沒有江寒祁那般的地位,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到頭來,還總要你替我善後著想。”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雲知年見柳廷則滿面熱淚,已是搖搖欲墜,脆弱極致,不由上前一步,可手還未碰到柳廷則的袖口,就被另一隻大手攔下。
裴玄忌踏步過來,將雲知年的手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