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公孫齡的摺扇重重摔在小桌,壓著聲兒罵他,“你這就叫做不自量力!弄不好是會丟掉性命的!”
雲知年那向來水波不興的淺茶色瞳仁裡,此時竟熠熠透出幾許光亮,為奴數載,似乎並未削去他的風骨,“我知先生仁善,但此事乃是我畢生心願,我偏就要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蒼白的十指緊捏成拳,雲知年第三次恭身求請,“求你幫我。”
摺子戲唱到第三回目。
臺上的場子更熱了些許,那位同雲知年年歲相仿的小伶倌兒正賣力地舞著水袖,唱出一句香豔戲詞,“解去羅裳承君恩…”
他的眼是瞄去臺下的。
他聽過一些傳聞,明白常來聽戲那位貴客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一心想要好好表現,結果這媚眼一瞟,卻陡地看到門口不知何時來了個穿著打扮更顯貴的男人。
紫袍玉袂,金紋錦帶。
身旁還跟著兩個穿了宮袍,太監打扮的侍從。
伶倌立時明瞭這人的身份,一句戲詞被嚇得卡進了嗓子眼兒。
江寒祁將手一揮,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唱,自己則尋了個角落不顯眼的位置落座,陰寒地注視向正跪在公孫齡面前的雲知年。
“你現在是一個太監!雲和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太監!自古以來,太監幹政的下場,從來都是不得好死!還有,你要靠什麼跟那些人鬥啊?江寒祁?”
公孫齡嗤出冷笑,“江寒祁自己都是個並無實權的空袋子帝王,你又靠得了什麼,就靠這具被他幹爛了的身體?”
雲知年揚著臉,淚水盈在眼眶之中,將落不落的,哀痛欲絕。
“艾南勢力僅次於隴西,幾大節度使業已盡歸鐘氏所有,也是鐘家在皇廷無後,但凡有個一兒半女,哪裡還有你,還有你那陛下什麼事?”
“那我就去拉攏最大的節度使,裴氏。”
雲知年能猜到,當年迫害雲氏的人,他也明白,自己的先生是想勸他放下。
可是不能啊。
他午夜夢回之際,常會一遍一遍夢到爹孃慘死的場景。
他的爹爹馬革裹屍,死在沙場,聽聞身體被千萬馬蹄踩踏至粉碎,永埋藏幽谷中。
而他的娘親則在抄家途中,被一群喪心病狂的小吏輪流姦汙殺害,當時,被府中老僕藏在床榻之下的小知年,死死捂住小景的眼睛,自己卻眼睜睜地看到溫和嫻靜的娘親是如何赤身露骨地被人抬走的。
他哭不出來,只胸腔卻像是快要被震碎了一般,幼小的身軀一直在重重發顫,他眼眶赤紅,淚水無聲地滑落至腮邊,他雖年幼,卻也明白,從今日起,他的爹爹再不會揹著他和小景,策馬奔跑,他的娘親也再不會牽住他們的手,對他們說,再等等,爹爹就快要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就要團聚了。
他痛得不得了。
可他仍要看。
他要把這群禽獸的臉記住。
他要十倍百倍地予以奉還。
可即便他如今身高權重,即便他殺盡了辱沒娘親的賊人汙吏,可他卻仍舊沒能為爹孃平反,讓他們至死都徒留了罪身。
就連他和小景身上都沒有留下那隻象徵著風雷十八騎後代的鷹首,他們被除名功將後代,落了個罪臣之後的汙名。
家人的冤魂厲鬼夜夜尋他,向他慟哭,向他哀嚎,尖叫著求他為他們平反,洗去那一身罪名汙泥。
可他卻一直未能成功。
他愧對爹孃。
愧對早死的小景。
“我淨身四年有餘。這四年裡,我沒有一日不在想著兩件事,報恩和複仇。我知先生難處,先生如今賦閑在家,雙腿殘疾,便是被那奸人迫害,我這些年除掉了不少人,鐘相全,郭馳,他們皆是後黨之流,我就是要一一拔除掉她的爪牙,再等到合適時機,將她,以及鐘遜的罪狀公之於眾!我也知後黨之流一直在想盡辦法拉攏收歸各大節度使,將兵權握在自己人手中,但我仍想一試。”
雲知年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