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蕭以安談不上有多慈悲為懷。陳家的嫡系子弟全都是貓妖，靠著蠱惑人心的本事在昭平橫行霸道千百年，本就死不足惜。
但他還是有些驚訝。
邢一拳頭松開，撥出一口氣，良久，他對上了南澤的視線：“墨陽真君。”
南澤輕微點頭。
“我知道您掌管罪獄司，專門懲辦天下有罪行的修行者。”邢一緩緩道：“我能求您一件事麼？”
南澤淡聲道：“何事？”
邢一說：“我想看著那些孩子超度、投胎，有個好歸宿，再跟您回去，行麼？”
南澤欣然同意。邢一才開始慢慢講他的故事。
他的確是家貓，最開始就被玄奇猜到了。但玄奇說的也不完全對，他並非來自哪個愛貓的貴族家裡。
他的主人，是二十三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
百年前，昭平縣的孩子還有很多，家家戶戶都有孩子，街上也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乞兒。這些孩子大多是無父無母，或者被家裡拋棄，最大不過十二三歲，最小才兩三歲，剛會走路。
他們白天乞討，晚上就睡在陳氏旁邊的那個廢舊寺廟，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拿些幹草當被子、墊子，對付著過一日又一日。
那年冬天特別冷，昭平罕見地下了薄薄的一層雪，在陳氏長大的孩子們高高興興地出來看雪，嬉鬧著、奔跑著。小乞丐們哆哆嗦嗦地躲進寺廟，徘徊著、不安著。
也就是下雪的那天清晨，他們當中一個年齡大點的孩子出去乞討，雖分文未得，卻在回來的路上在角落裡撿到一隻凍僵的小奶貓。他猶豫很久，還是把小奶貓帶了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害怕別的孩子會怪他。可進門的瞬間，他就被圍住了。幾個女孩子眼裡閃著光，伸出髒兮兮的手掌撫摸小貓同樣髒兮兮的毛發，感受到它渾身僵硬發顫後連忙把它帶到火堆旁。
從那以後，邢一有了一個二十三人的大家庭。
他們或出去乞討，或出去賣力氣打工，或走得遠些去獵些活物，無論如何，邢一總有吃的。不僅如此，他還有自己的窩，用幾塊布縫成的，下面墊著早就稀爛了的棉花。
那年冬天真的很冷。這個大家庭的人員從二十三個變成二十一個，又變成二十個。
冬天過去的時候，只剩下十七個了。
邢一逃過一劫，幾個月下來身體結實健康，動作十分敏捷，經常跟著大孩子出去打獵，跟著小孩子出去乞討。他想，自己真是好運氣，碰到了這麼好的一群人類。
夏天過去的時候，只剩下邢一一個了。
“陳哲聖帶著人去的。”邢一雙目通紅，聲音像是卡了刀片：“他帶著好多人過去，穿著很華貴的衣服，帶了好吃的、好喝的，笑嘻嘻地說想收他們去陳氏。”
“最初他們不是很信，但是……當時我不知道，如今一想，也合理。”邢一嗤笑一聲，“三腳貓麼，最擅長蠱惑人心了。”
“我在廟裡等到天黑，一個人都沒回來，我等得心慌。後來，我看到陳氏那邊有動靜，很多人進進出出。我跟著他們，到了墳場。”
“當時那裡還不是墳場。那十七個墳堆成了墳場的最初模樣。”
後來的事情很好猜，邢一為了報仇，必須短時間內讓自己通靈、修煉，於是他選擇了成為三腳貓。
蕭以安心情也有些沉悶，看向南澤，猛然注意到南澤一直緊緊攥著的手指。
邢一偏頭揉了一下眼睛，重新笑了起來：“我早就知道您二位了。但實在是誰都沒見過，不知你們容貌，那日才鬧了笑話。”
蕭以安也笑了：“你明明已經騙過他們所有人了。”
“可還是被你一眼看穿了啊。”邢一似乎體內那根弦鬆了，緩緩往後倚在椅背上看向南澤：“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
南澤垂了垂眸，看了眼蕭以安。
是啊，當年他也是發了瘋似的找蕭以安。南澤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苦尋多年只尋回了蕭以安的墳，他會怎麼辦。
也許世上真的會再多一個魔頭吧。
後續工作就不是幾人需要管的了。那個陣破了之後，昭平竟也沒了那格外沉悶的天氣，走在街上都有一種輕松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