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導
蕭以安屏息凝神,盡量遮蔽趙宏情緒對自己的影響,繼續看著。
沒有一位淩陽百姓願意出來為其作證,皇帝即便搖曳不定也只能相信彈劾書,更何況欽差大臣說淩陽百姓各個都很痛恨趙宏。
接到訊息,皇帝勃然大怒,當即以通敵罪處之,抄家斬九族。
那日天氣不好,細雨濛濛,陰風颯颯。蕭以安能看見在場有許多饑渴的惡鬼在飄著,虎視眈眈地盯著斷頭臺上十幾個即將赴死的倒黴蛋。
臺上的只是趙家主要人物,整個趙家林家算起來,林林總總上百條人命,那是孤魂野鬼的狂歡。
記憶不會完全準確,人們總是有意識地對自己的記憶進行加工,快樂的記憶一定是美好的,連風都溫柔;痛苦的記憶一定是灰暗的,在場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在彼時的趙宏眼裡,皇帝是兇神惡煞的昏君暴君、劊子手各個身形龐大面目如厲鬼,就連圍觀的百姓都面貌醜陋。
蕭以安驚訝地看到,示眾遊行時扔雞蛋和菜葉的百姓、斷頭臺前喝彩叫好的百姓,逐漸都變成了淩陽人的模樣。
那位老伯,被富商敲詐後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縣衙喊冤,趙宏抗下巨大的壓力把公正判給了老伯。
那位老嫗,當年抱著瀕死的孫子到縣衙求助,趙宏自掏腰包為其請了大夫抓了藥,這才讓不滿兩歲的男孩健康地活到了現在,而老嫗旁邊,就站著不斷喝彩的十歲少年。
前排站著的幾位姑娘,是趙宏連著半個月晝夜不休破的一起拐賣案,幾位姑娘原本都被違心賣至黑市,趙宏毫無背景與黑市硬剛,把人救了回來。破案之後,姑娘們的家人還特地到縣衙感謝趙宏,非要給銀子作為回報,趙宏統統拒絕。
……
風是烈的,空氣是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蕭以安揉著心口,呼吸重了幾分,往陰氣沒那麼重的那邊走過去。
隨著行刑官一聲令下,數把鋒利可怖的大刀同時舉起來,鮮血噴濺,熱流穿過蕭以安透明的身體,灑在了地上、樹上、牆上。
那裡的樹早就朽爛了,上面常年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的鮮血,發黑發暗。
蕭以安不可避免地感受著趙宏狂烈的情緒,眼眶和鼻尖酸澀不已,眼睛通紅。恨意像洪水開了閘一樣傾盆洩出,負面情緒從頭到腳把蕭以安完完全全裹了進去,蕭以安扶著樹幹,五指微微陷進枯朽的樹皮,手心被映得泛紅,像是沾滿了血跡。
滔天的恨意和不甘讓憤怒與惡念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來,空間變得扭曲,血紅色塗滿了整個記憶。
而後紅光乍現,大旦的模樣在暗紅的漩渦中若隱若現。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十五年來,趙宏到哪都是隨遇而安,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把怨氣撒在百姓身上?與百姓相處這麼多年,他比誰都清楚百姓只是某些人傳輿造勢的工具,他們是被引導的。
趙宏的怨念明顯被什麼東西放大了,且波及到了記憶中的所有人。他恨皇帝的偏聽偏信,恨百姓的愚昧無知,恨那些奸臣自私自利,所有的恨意都無限放大,他恨每一個人。
死後與死前狀態不同,趙宏能看到蕭以安了。蕭以安把自己變成一片葉子,時不時飄在趙宏身後,看著趙宏變成大旦,走下斷頭臺,迎面遇上埋伏許久的仙官和陰差。
看到幾十年前的南澤時,蕭以安心髒猛地一跳。
想必那時的南澤剛化形不久,臉繃得很緊,像個冰雕似的站在人群側邊,冷漠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幾位仙官在趙宏走下斷頭臺時就立刻圍了上去,同時陰差拿出索命符鋪天蓋地地撒了上去,漫天的黃紙明明滅滅,大旦在裡面嘶吼著、掙紮著,撲面而來的氣息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皺眉。
南澤依然沒什麼反應。就像這些負面情緒完全影響不了他一樣,更像是……南澤才是地獄,才是這些惡欲的主導。
蕭以安被自己的想法一驚,瞳孔縮了一下。
想了想,蕭以安唇邊浮現一抹笑意。而後,枯黃的落葉隨著一陣風飄到南澤身上,一點一點往上爬,最後落在他肩頭。
“真君,您衣服上……”有隨從提醒,不敢近身,指了指南澤肩頭。
南澤側頭,目光微垂,瞥著肩上枯黃的落葉。
輕風吹過來,身形輕小的葉子差點被掀翻,又笨拙地扒住真君雪白冰寒的肩頭,堪堪將自己穩住。
而正常情況下,葉子被風掀起,應該直接飄落在地的。
南澤眼底霎時湧動了一些情緒,渾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