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半眯著眼睛,雙手背在身後,踱著步慢慢走到被眾衙役攔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拖長了聲音正哭得傷心的盧家管家面前,朝他拱手道:“這位老丈口口聲聲說是我殺害你家公子,可有除去你家小廝以外的其他人親眼看到我,或者我指使丫鬟殺害你家公子?”
盧家管家膽怯地往後縮了縮,捂著臉嗚咽:“老天爺,這世道真的是要生生把人逼死,把黑說成白,明明隨行小廝看到卻不能作證,我家少爺死得好慘,死不瞑目吶……”
眾人見老頭兒在堂上哭得傷心,一時分作兩派。
一派說老頭一把年紀,平日裡作為大戶人家的管家,也是見過世面,眼下在堂上這般不顧體統哭得傷心,其中必有冤屈。
富貴人家都配有隨身小廝,那小廝親眼看見卻做不得數,平白冤死一條人命。
另一派說這老頭胡攪蠻纏,沒憑沒據空口便賴上何秀才,可憐老頭那派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攤禍事要是讓他攤上就知道厲害。
何秀才有功名在身,不能隨便打板子,若是換做平民百姓,上前就是一頓好打,不承認也得承認,豈不更冤。
兩派在大堂外吵得不可開交。
堂上的趙縣令卻心有慼慼。
眼下這情形,他是審也不是,放也不是。
審的話,盧家除去自家小廝隨從外,一時半會再也找不出其他證人。何東有功名在身,根本無法用刑。
這幾日將他關在大牢裡,已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他原本打算壓住他的銳氣,就著盧家這邊的口供,糊塗官審糊塗案治他死罪,隨後讓他在牢裡不堪羞憤自縊身亡。
不曾想何東當堂幾句話便將形勢逆轉,事先對好的口供通通做不得數,要是他再往上告一狀,說不定還得連累他被上峰斥責一番。
放的話,銀票都已經收了,再往外拿......
“大人。”何東清冷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響起,趙縣令抬眼看著面前俊美的面龐,怎麼看怎麼覺得心虛。
“大人。”何東步步逼近,語氣裡滿滿都是威脅和壓迫,“若是盧家不能提出有利的證人證據,證明是我或我指使丫鬟殺死盧家公子,恐怕大人眼下必須放我歸家。”
他的語氣極為平淡,好似在談論今日天氣,“學生若不是體諒大人初到淨城,人地不熟,受了惡人蒙騙,恐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趙縣令看了一眼堂上忘記掩面,張嘴正準備說話的盧家管家,抓起驚堂木就要往桌案上拍,準備快刀斬亂麻將這個糊塗官司了結。
大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冷笑,一道冷冷清清的聲音穿透吵雜的人群,慢悠悠道:“趙大人,依在下看,這事還不能完。”
眾人紛紛側目,想要看是誰在說話。
一個身著大紅色長衫,頭綁同色發帶的少年,緩緩從人群外走了進來。
這是個與何東相比毫不遜色半分的少年。
若說堂上站著的何東,宛若一根清雋的秀竹,而此時的這紅衣少年,便是一團熊熊的烈火。
隨著他的一步步靠近,人群像是被烈火灼傷般,不由自主地分成兩列,讓出一條道。
不知為何,趙珊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直覺來者不善。
這少年面容自帶三分笑意,兩眼彎成月牙,乍一看讓人心生歡喜,看久了卻莫名感到一絲寒意。
趙珊身體本能地往後一縮,彷彿也被這團烈火給燙到。
紅衣少年步子走到她面前,身子微微一頓,雖然沒有側臉過來看她,但趙珊身體裡的那股奇妙的畏懼感不由自主地從每一個毛孔裡砰砰往外冒。
少年沒做過多停留,徑直進了大堂。
趙縣令見他衣著講究,步伐穩健,站在公堂上仿若漫步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一時摸不清他的底細。又聽他方才所言似乎能夠解他眼下的困境,於是面上帶出三分笑,試探道:“不知這位小兄弟……”
他斟酌了又斟酌,還未撿出一個合適的問題,便看到紅衣少年沖他拱手,“趙大人,在下有話要講。”
趙縣令眼中一亮,整個身子幾乎快要從桌案後探出來,“小兄弟是否親眼目睹到案發經過?”
一直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盧家管家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小步跑到紅衣少年跟前,長衫下擺一撩就要給他跪下,“老天開眼吶,這位小兄弟求你救救我家少爺老夫人,老夫在這兒給你磕頭。”話畢便要往地上磕。
紅衣少年一抬腳,盧家管家下落的額頭正好被他鞋尖穩穩抬住,“無須客氣,在下不過無意路過,隨口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