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怕對岸的自己聽不見,少年將雙掌放在嘴巴兩側,充作喇叭,大喊道:
“師兄,我們回家吧!”
南王看著他,視線模糊,嘴巴輕輕動著,卻只能發出類似野獸般的嘶吼。
他低頭看向腳下,地面一片溼潤,鮮血化作的河流直接淹沒到了他的膝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方的。
透過血河的倒影,南王看到了自己真正的模樣。
一個被鱗片覆蓋滿的,有著一雙豎瞳的怪物……
可是鱗片又怎麼樣?豎瞳又怎麼樣?
自己天生一雙重瞳,被親族視為不詳,父母外出遭遇橫禍不久,就被同宗之人霸佔田地,趕出鄉里,唯一相依為命的弟弟還因為亂世活活餓死,若不是一個戲班子見自己天生異相,能夠吸引一些帶著獵奇心理的看客駐足,他也應該被餓死在那個災年才對。
但即使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賣命唱戲,再怎麼拼命耍槍弄棒,譁眾取寵,自己依舊被他人稱為怪物,視作不詳,就連戲班子裡地位與自己同樣低下的人,在看到自己後也會吐個唾沫,罵道:
“你這該死的怪物!”
直到有一天,自己搬起一塊石頭,將一個當面叫自己怪物的男孩頭上開了花之後,認為自己是怪物的人越來越多了,但是當面叫自己怪物的人卻幾乎消失了。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當怪物沒什麼不好的。
南王笑了:“呵呵,怪物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怪物呀。”
可是下一秒,他又雙目失神,喃喃自語到:“可是…這個模樣回去,會嚇到師弟師妹的。”
南王低垂著眸子,緩緩跪了下來。
此刻的他不像一個歷經風霜,染血無數的將軍,而像一個心繫家裡晚輩的兄長,像極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
他哪裡還有什麼師弟師妹,他的師弟師妹們早在一千年前,就在隨他下山平復亂世的途中戰死了。
最後一個師弟,也死在了這座葬南山。
是他親手殺死的。
葬南葬南,這是他親自許下的名字,也是他親自挖掘出的墳墓。
墳墓裡面埋葬著他,以及他犯下的罪孽。
“燭龍!”
他不甘,他怒吼,他憤怒,但更多的是自責。
這是他的過錯,他從來沒有想過逃避,他將自己埋葬在這裡,也是為了用自己的屍身鎮壓此地的冤魂。
而一旦自己離開葬南山,此地的所有陰魂、殭屍、鬼怪就都會逃出葬南山,屆時煞氣沖天,有如百鬼夜行,整個無極帝國必將陷入大亂。
所以他和聖人做了個交易,自己幫對方傳達話語,而對方殺死自己,解決自己昔日留下的禍根。
南王抬頭,看向天空中不斷逼近自己的道君劍,卸去一身盔甲,露出了本來的模樣。
一身白色道袍乾淨整潔,風輕輕吹過,蕩起波紋,拭去他眉間惆悵。
膝蓋以下的血河像是怕汙了東方羽的袍子,竟是開始有意識的退避開來,在寬達百丈的血河中央留下了一個詭異的圓。
東方羽好像看不見天上的璀璨星河,也看不見那直逼自己眉心而來的神虹。
他盤膝坐在了地上,閉上一雙讓敵人噤若寒蟬的重瞳,低聲唱著師父東方朔教給他的歌,也是他拜入武當山門下學習的第一課。
“無根樹,花正幽,貪戀紅塵誰肯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