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點頭,李穆卻彷彿窺覺了他的所想,望向他:“高將軍,倘若你是當初的元帝,意欲在建康營造一條逃生秘道,出口之地,你會擇選陸路,還是靠近水路?”
高胤一愣,沉吟了下,道:“既是為逃生考慮,自是走水路,更易脫身。”
“不錯,我亦是如此設想。另外,皇宮靠城北。建秘道,自然宜短直。”
“是了!”高胤一下被提醒。
“城北出去有元武湖!元帝南渡之後,修建皇宮時,特意曾發動民夫,將元武湖和大江溝通,拓寬水道!”
李穆點頭:“故我推斷,倘若真有皇宮延伸而出的秘道,十有八九,出口應在元武湖一帶。這幾日,別的地方不必找了。就賭一把,派人在元武湖附近搜尋。一寸地方,也不能略過!”
帳中那些廣陵軍的將領,原本對李穆就欽佩有加,他一到,身居帥位的高胤便讓出了中心位置。高胤做得自然,旁人看了,也絲毫不覺異常,彷彿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只要有李穆在,他便是眾人的焦點和靈魂,所有的人,不管是自覺還是下意識地,皆都如此。
此刻聽完他的話,無不露出恍然之色,紛紛贊同。
時間緊迫,高胤立刻下令,調派更多的人手,連夜去往元武湖仔細搜尋。又留了幾名將領,和李穆一道,連夜制定強攻作戰計劃。
三天轉眼過去,強攻佔城的準備已是妥當。而元武湖那裡的搜尋,也是進展到了尾聲。
據負責此事的一個副將回報,他已奉命帶人搜遍各處,一些有可能的地方,還挖地三尺,倒是尋到了幾處被土石埋沒的山洞,但往裡走,四壁皆為石洞淺xue,並無能夠延伸出去的地下秘道。
這結果本就在高胤的料想之中,雖感失望,也只能作罷。再次將幾個重要將領召集過來,複議明日攻城之事,以確保到時萬無一失,能按照計劃,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建康。
過去的這三天裡,城中火光不斷,叛軍幾乎將全城劫掠一空,狂歡之聲通宵達旦,在城外隔著老遠都能聽到,但又據探子回報,城門附近的防守卻沒有懈怠,叛軍一直監視著外頭的一舉一動。
畢竟,有錢也要有命花,才是自己的。這個道理,人人都知。
明日這一場仗,必不輕松。
滿城為質,在高胤過去所經歷過的所有戰事裡,都未曾有過如此艱難的局面。
只要開打,毫無疑問,必定會有戰士之外的人員流血和傷亡。
那些人裡,固然有死不足惜的,但更多的,還是原本不該捲入這種慘劇的無辜之人。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也愈發理解,為何李穆不顧自己勸說,今夜親自去往元武湖了。
複議過後,已是深夜,高胤見李穆依舊沒有歸來,想了下,自己也騎馬趕了過去。
原本被派來這裡搜尋的大隊士兵已經撤了回去,預備明日的攻城之戰。只剩下一小隊人,還跟著李穆留在這裡。
高胤找到李穆之時,他正立在一座荒丘之上,眺望著建康的方向,身影一動不動。
高胤遲疑了下,在丘下說道:“大司馬,不早了!好回營去歇息了。”
李穆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將士們都準備好了嗎?”
高胤道:“大司馬放心,一切都已妥當,已專門安排士兵,盡量救護城中民眾。”
李穆沉默了片刻,朝散佈在丘下附近的幾十個還在搜尋計程車兵喝了一聲。
眾人聽到召喚,知要歸營了,紛紛跑了回來。一個士兵經過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地之時,突然被腳下的東西一絆,一下絆倒在地,下巴正好磕到埋在野草裡的一塊尖銳石頭之上,當場磕出了一個洞,鮮血直流,夥伴見狀,急忙扶他。
李穆和高胤走了過去,問那士兵受傷情況。
士兵深以為恥。一邊捂住傷口,一邊說無妨。
李穆叫人幫他止血,掃了眼方才絆倒這士兵的地面,藉著月光,見地上似是一塊雕工整齊的條石,目光微微一動,上去,將附生其上的荒草和藤蔓扯開,見是一塊碎裂的殘碑。
李穆蹲了下去,辨認其上銘文,似是為寺廟所立。
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問高胤知不知道從前這裡是什麼地方。
高胤早也看了石碑,道:“這裡從前若是寺廟,那應當是興善寺。”
“正是興善寺沒錯!只是已經沒了幾十年了!”
一個被召來做向導的當地人忍不住插話。說完,見李穆似感興趣,忙又道:“小民也是幼時聽阿父所言。說這興善寺香火旺盛,偏不巧,朝廷南渡沒兩年,便遭遇失火,寺廟坍塌,當時正好在擴建皇宮,百姓們都盼著朝廷能一併重修寺廟,朝廷卻不應,還說這地方壓了龍頭,不宜動土,當時在另外地方重修了寺廟,這裡便任由荒廢了下去,還下令,不許人靠近,誰若膽敢擅闖,被抓住了,便是重罪。也就這些年,才漸漸沒人提這規矩了,只是附近四野八鄉之人,還是不大敢來此的……”
那人還說得唾沫橫飛,李穆和高胤對視了一眼,立刻下令在這一片開挖。
半個時辰之後,幾個士兵合力,搬開了一塊被泥土和荒草所埋的條石,突然高聲喊道:“這裡有個洞!”聲音充滿了興奮之意。
高胤心口猛地一跳,箭步趕去,來到了露出地面的那個洞口之前,俯身下探。
洞口很窄,漆黑一片,剛彎腰下去,一股帶著濃重的腐黴氣味的冷風颼颼撲面而來,叫他整個人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