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建康雖已得了一筆巨額財富,但面對這種誘惑,榮康的貪婪之念,反而愈發膨脹,心動不已。雖然明知慕容替此行詭異,卻還是抵不住誘惑。
好在他孤身一人,又被搜了身,料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慕容替道:“藏圖在此,為叫陛下有數,亦列出了詳細數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方折疊起來的羊皮紙,朝著榮康走去,到了近前,停下,交給榮康身邊之人。
榮康接過,見圖上地理標識清晰,一目瞭然,所列的金銀珠玉,竟全是以車來計算,雙眼不禁發光,看了又看,哈哈大笑,將羊皮紙收起,納入自己懷中,命人擺酒設宴,招待慕容替。
筵席之上,眾人談論著被栽埋在地裡的南朝官員,笑聲不絕於耳,榮康左擁右抱,醜態畢露,幾杯酒下肚,看向坐於自己下首之位的慕容替,想起從前他做皇帝時,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倨傲模樣,有心要再當眾羞辱他一番,目光落到他那條始終垂落不動的左臂之上,笑道:“朕聽聞你的這條胳膊,從前是被李穆所廢?大丈夫生而在世,若不能報仇,茍活於世,亦是羞恥!”
周圍起了一陣竊竊私笑之聲。
慕容替恭敬地道:“之所以來投奔陛下,為的正是複仇。”
榮康得意而笑:“朕見你進來後,這手便一直不動,可否方便,叫朕看看,李穆到底將你這臂,廢成了如何模樣?”
眾人跟著起鬨。
慕容替道:“陛下要看,我有何不便。”說著坦然舉起左臂。
衣袖滑落,露出了一條微微扭曲的手臂。臂上肌肉瘦弱,已見萎縮,連那隻手,比起正常的右手,看起來也小了一些。
榮康的嘴裡發出嘖嘖的嘆息之聲,不停搖頭:“李穆實是可恨。但不知你這手,如今若和女子打架,誰輸誰贏?”
話音落下,鬨堂大笑,有人便提議試試。
榮康責備道:“慕容老弟也算是當世英雄,豈能容你如此戲弄?”
殿中笑聲,愈發大了起來。
慕容替面上絲毫不見慍色,反跟著笑,道:“打架是不知輸贏。不過提壺倒酒,應還是能做。不如我給陛下斟酒一杯,以表我對陛下收容的感恩之情。”說完從座上起身,來到榮康面前,在周圍目光的注視之下,用那隻廢手,帶了點吃力地端起案上的一隻酒壺,抖抖索索地舉向榮康面前的酒盞,小心地倒了一杯酒,恭敬請飲。
榮康賺足臉面,哈哈大笑,接過酒杯道:“慕容老弟親手斟的這酒,朕豈能不喝?”說著送到嘴邊,仰脖,一口灌入了嘴裡。
就在他揚起脖子,咽酒下腹之時,在這一個剎那之間,誰也沒有料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慕容替那隻空著的右手,突然掃起案上一隻筷箸,傾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將筷頭朝著榮康露向自己的咽喉,筆直地插了下去。
他的手背,青筋畢露。
“噗”的一聲,那根筷子,在極快的速度和巨大的臂力之下,猶如鋒利匕首,戳穿了榮康的皮肉,深深插入咽喉正中,整整一根,穿頸而出,露出的筷頭之上,沾了一縷細碎的血肉。
榮康那龐大的身體,猛地頓住。
“咣”的一聲,酒杯脫手,掉落在地。
他雙目圓睜,眼珠瞬間後翻,終於吃力地看向對面的慕容替,忽然抬起一隻胳膊,張開蒲扇似的手,似乎想要反擊。
慕容替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紫眸裡泛出冷色,稍稍抽回些筷子,獰笑著,猛地左右攪動,氣管登時破裂,喉上血肉模糊。
榮康慘叫一聲,眼珠再次上翻。那隻舉起來的手,無力下墜。
他的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慕容替,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又“砰”的一聲,身軀倒了下去,壓倒在身邊一個已嚇呆了的美人的身上,四肢痛苦地抽搐著,喉嚨裡發出一陣古怪的嗬嗬之聲,血不斷地從他嘴角和喉嚨的那個破洞裡湧出。
美人終於反應了過來,嚇得魂飛魄散,在他重壓之下,拼命地扭著身子,想要掙脫出來,卻又如何脫得開,嘴裡發出一陣充滿了恐懼的尖叫之聲。
大殿之上,榮康的左右手下,這才終於跟著反應了過來,摔了手中酒杯。一片稀裡嘩啦聲中,沖了上來,紛紛拔出刀劍,霎那便將慕容替包圍在了中間。
慕容替神色自若,撒手鬆開了那根插在榮康咽喉裡的筷子,轉身,視線掃過對面那一張張驚怒交加的臉,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淩厲,與方才侍酒之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就在這一刻,他彷彿又恢複了身份,變成了曾經的北燕皇帝慕容替。
眾人被他目光所逼,呼喝之聲,慢慢變小。
“榮康已是活不成了!你們殺了我,對你們有何好處?他搜刮的金銀財寶,沒分給你們一分一毫!原本打的就是萬一守不住建康,丟下你們自己帶著財寶逃路的主意!你們這般替他賣命,最後能得到什麼?”
他冷冷地道,語氣倨傲,充滿了王者之氣。
榮康愛財。封官進爵很是大方,但論到真金白銀的賞賜,卻頗為計較。從前也就罷了,這回打入建康,眼看他將搜刮來的金銀珠寶一一藏入庫中,除了少數重用的親信,其餘人替他奔走,實際入手的東西,相比之下少得可憐,原本心中就很是不滿,被慕容替這麼一說,腳步亦隨之停頓。
慕容替瞥了眼還在地上痛苦抽搐著,大口大口想要呼吸,氣卻喘不上來的榮康,淡淡地道:“他搜刮過來的那些好東西,你們不去分了,難道要等別人搶在你們前頭,把東西搬光?”
猶如醍醐灌頂。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露出懷疑戒備之色。
亂世之下,人命賤若螻蟻,這些榮康軍中的將領,本就是一群為財為利才聚到了榮康手下的亡命之徒,又何來的情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