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慕容替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開正尋他屍首的慕容西的複仇。即便雄心依然不死,也當暗中蟄伏,日後再待時機。
意外的是,那日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慕容替睜眼,仰面躺在地上,任由身上汙血橫流,對著夜空一動不動。
整整如此一夜,猶如躺屍,叫身邊之人甚至以為他已經死去,天明之後,他才終於開口。
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便是動身去往建康。
他的語氣是決絕的,不容半分的質疑。
就這樣,一行數十人,此刻來到了這裡。
建康已是近在眼前了。一旦進去,便再也沒有退路。
這一路上,他忍了許久的話,再也忍不下去,終於問出了口。
此行分明如同送死。哪怕僥幸制服榮康,接下來要面對的,也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如此不計後果甚至近乎瘋狂的舉動,實在不像是他一向熟悉的慕容替的做派。
見他這般盯著自己瞧,侍衛急忙低頭,跪了下去:“若是冒犯陛下,懇請陛下恕罪,卑職只是……”
他停了下來。
慕容替的視線轉向另外那些人,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你們也是如此做想?”他問。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幹糧,相繼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不語。
“你們跟隨我,也有十來年了吧?”
眾人沉默著。
他點了點頭:“今日我落到了如此地步,你們還在這裡,也算是仁至義盡。我亦沒打算要你們與我一同入城。”
眾人一愣。
“你們走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幾年,我給你們的賞賜,應也能叫你們娶妻生子,過完下半輩子了。若是思念故土,想回龍城,回去向我叔父認罪,他為歸攏人心,應也不會為難你們。”
眾人吃驚無比,慌忙跪地,叩頭,紛紛向他表忠,道定要追隨於他到底。
慕容替淡淡笑了一笑,不語,走到自己那匹坐騎的近旁,抽出一把匕首,割斷了固定轡頭的韁索,又丟掉了馬鞍。
他抬手摸了摸它的頭,道:“你也跟了我多年,今日也放你走吧。往後是生是死,看你自己造化了。”說著,猛地用刀柄擊了一下馬臀。
馬匹吃痛,嘶鳴了一聲,撒蹄朝著野地狂奔而去。
慕容替目送馬匹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再沒看人一眼,轉身朝著建康走去。
“陛下——”
眾人在他身後喊著,跟著前行,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後終於停了下來,跪在了路上,向著他的背影叩頭。
慕容替始終沒有回頭,只是發出一陣大笑之聲。笑聲中,加快腳步,朝著前方那座城池,大步而去。
……
榮康身穿龍袍,威風凜凜,坐在金碧輝煌的建康宮裡,命人將慕容替帶入。
在他入殿之前,已被徹底搜檢,連腳上的靴子都檢查過了,見無異常,這才放行。
在兩旁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他朝榮康走來,到了近前,停住,下跪,行禮,口呼陛下。
榮康心中暗自得意。
風水輪流轉。想當初,慕容替佔北方稱帝之時,自己仰其鼻息。如今倒了個個兒,變成自己高高在上,這個原本總是陰沉沉的叫他見了有些發怵的鮮卑人,今日竟會如此向自己俯首稱臣,怎能叫他不得意?
他命慕容替起身,假意笑道:“傳言你死於亂軍,朕聞訊時,還頗為傷感。不想原是訛傳,最好不過了。但不知今日你來建康,是為何事?”
慕容替道:“實不相瞞,我雖僥幸活命,但部下散盡,故地難歸,又遭叔父追殺,已是走投無路。知陛下勢如中天,特意前來投奔,以求庇護。”
榮康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說,好說。只是你信中所言……”
慕容替在投給他的信中稱,自己也曾做過幾年皇帝,當初便知亂世之中,朝不保夕,故留有一埋藏金銀寶藏的秘所。他願呈上圖藏,以表自己投靠的誠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