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曾經歷過數年之前許泌之亂的人,在心底裡,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種舊日噩夢即將再臨的恐懼和絕望。
那一次,危難中的建康,有高氏家主高嶠臨危受命,站出來帶著將士血戰到底,直到李穆到來,拯救了這座皇城和城中之人。
而這一次,當相同的噩夢再一次降臨,誰又將會是他們的拯救?
再也沒有拯救了,更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不過數日之後,來自江北的訊息,便如瘟疫一般,帶著絕望和恐懼,迅速地席捲了全城。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駐在青州的北燕三萬軍隊,對只剩不到一萬駐軍的廣陵,發動了進攻。先前因愧悄悄南歸的高允已趕去廣陵,領著那不到一萬的人馬,阻擋鮮卑人的南下,軍隊正陷入苦戰,自身恐怕也是難保,根本無法回兵保護建康。
而遠在長安的廣陵軍主力,這時候即便能夠如期收到訊息,亦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更何況,就連訊息,也被半道攔截了。
月初,就在建康城裡的富貴人家開始卷著細軟連夜逃離,而更多的民眾人心惶惶之時,榮康的大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順利地開到了建康城外。
親自指揮建康保衛戰的馮衛被俘,數名頑強抵抗的武官被殺,不過半日,榮康的大軍便撕開了由一群毫無戰鬥意志的宿衛軍所佈防出來的陣地。
面對著如潮水一般湧來的侵入者,馮衛除了痛哭流涕,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辦法。
城門全部被堵死了,建康變成一座圍城。
榮康騎著馬,在身後鐵甲軍隊的簇擁之下,於道旁建康百姓恐懼的目光注視之下,得意洋洋,呼嘯入城,徑直闖入皇宮。
大虞的太後,帶著皇帝、皇室、士族,以及身後那一群如喪考妣的官員,從出逃的道上,被身後追趕而來的榮康士兵攔截了下來。
這群昔日高高在上,從出生日期,便受著膏梁錦繡供養的高貴之人,宛如一群難民,只能步行著,被周圍那些持著刀戟、如狼似虎計程車兵,一路趕回建康城,回到了皇宮。
那一日,建康城上方的那方深秋天空,碧藍如洗,鴻雁北歸。
南國的秋空,竟難得也有了一絲北地的颯爽和通透。
榮康高高地坐在建康宮大殿的那張寶椅之上,正摸著扶手上浮雕著的一條黃金盤龍的龍頭,看見被士兵驅趕著入了大殿的那群人,他起身下了寶座,朝著眾人走來,將一隻血跡幹涸,皮肉已然開始膨脹腐爛的人頭,擲到大殿光潔的地面之上,說道:“臣不過是奉太後懿旨,親自送犬子入京師為質罷了,無奈太後對臣誤會至深,擺出如此陣仗,不得已,臣只能得罪。”
地上那隻人頭的主人,正是多日之前,被派去帶人傳信給高胤的掃寇將軍。
大殿裡起了一陣作嘔之聲,許多人不忍再看,紛紛以袖袍遮面。
高雍容臉色慘白,緊緊地攥住躲在自己身後的驚恐萬分的幼帝的手,厲聲叱道:“榮康!大虞陛下,乃是天命所歸!枉我對你如此信任,你卻恩將仇報,以下犯上,做出禽獸不如的惡舉!你就不怕遭到天譴?”
榮康不怒反笑。拍掌,眾人便聽到殿外傳來一陣腳步之聲,轉頭,見馮衛和劉惠,以及先前跟隨劉惠一道過去面斥榮康的那些屬官,竟全被五花大綁地推到了殿中。
士兵撒手之後,馮衛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劉惠面如土色,站在那裡瑟瑟發抖,眼看就要暈厥過去的樣子,其餘人亦皆狼狽不已。才不過十來日,便都似換了個人,身上哪裡還有半分昔日輕裘朱履,不可一世的富貴模樣?
榮康命人松綁。
眾人看著他,又驚又疑,不知他此舉到底是何意圖。
榮康走到高雍容的面前,盯著高雍容身邊的幼帝,下跪,一本正經地道:“太後,陛下,臣方才說了,臣此行,唯一目的便是送犬子入京。一切都是誤會。如今誤會解除,懇請太後和陛下回歸寶座,大臣們亦各就各位,由臣帶著諸位,向陛下行叩見之禮。”
大殿裡鴉雀無聲。
眾人看著環立在周圍的那些鐵甲鮮明、手持明晃晃的染血刀戟計程車兵,無人敢動。
高雍容亦是僵硬地立著,死死地將小皇帝護在自己的身後,一動不動。
榮康的目光,依次從眾人的臉上掃過,漸漸轉為陰沉。突然拔刀,一刀刺入身畔一個大臣的胸口,在那人發出的慘叫聲中,厲聲喝道:“你們全都聾了?我的話,都沒聽到?再不從命,殺!”
“殺!殺!殺!”
周圍計程車兵,跟著發出一陣咆哮,聲音回蕩在大殿的角落,發出嗡嗡回聲。
眾人瑟瑟發抖。
有的當場軟倒在地,有的拔腿跑向自己往日站位的地方,更多的人,宛如無頭蒼蠅一般,白著臉,在大殿裡胡亂跑動,相互推搡,爭著自己的位置,唯恐遲了,召來殺身之禍。
一陣亂哄哄宛如鬧劇般的動靜之後,就連始終閉目不動的馮衛,也被唯恐受他牽連的同僚給推著,推到了文官列隊的首位。
在榮康和他計程車兵發出的肆無忌憚的嘲笑聲中,南朝的文武官員,終於各就各位。最後只剩下高雍容還牽著小皇帝,兩人立在大殿的中央。
“太後,人人都就位了,只等著太後和陛下。”
榮康笑嘻嘻地到了她的面前,貌似恭敬地道。
高雍容僵硬地直著脖頸,目光盯著前方,拖著兒子的手,一步步地上了陛階,終於帶著小皇帝,慢慢地坐在了那張龍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