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是下給高胤的。命他繼續駐軍原地,嚴密監視著長安的動向,封死李穆的南下之道。沒有朝廷的命令,不許擅自回兵。
第二道,便是加封榮康為郡公,兼江州刺史,命他發軍駐到江州,隨時聽從朝廷的調遣,以拱衛下游,應對可能發生的任何針對建康的攻擊。
這兩道懿旨,再次在朝廷引發了軒然大波。
馮衛一開始極力反對。
太後看似沒有聽從劉惠他們的主張,公然宣佈李穆是為逆臣,給日後轉寰留了餘地,但如此安排,尤其是引榮康入江州,在馮衛看來,如同將建康門戶大開,很是危險。
建康只駐有萬餘宿衛軍。向有建康門戶之稱的廣陵,軍隊主力也已被調去防範李穆,如今只剩部分守軍。
從江州到建康,雖不算近,但在沒有足夠廣陵軍鎮守門戶的前提之下,將榮康引入江州,無異於是將建康置於他的保護之下。
萬一榮康不可信,建康岌岌可危。
但這一回,高雍容的態度卻十分堅決,命榮康即刻到江州就任。
榮康的反應,也令高雍容很是滿意。
他在收到朝廷委任之後,感恩戴德,不但八百裡加急上了一封感恩書,為表達對朝廷的忠心,還提出要將自己的長子送到建康為質。
高雍容不但就此徹底打消了疑慮,就連馮衛,在知悉榮康的這個決定之後,態度也終於有所緩和,不再像先前那樣堅決反對了。
畢竟,在廣陵軍不能及時返回的情況之下,倘若榮康真的忠於朝廷,讓他駐兵江州,對建康來說,如同多上了一重保障,自然是件好事。
……
這一年的深秋,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冥漠之中,人人各行其道,走上了已擇的那條道路。
李穆和洛神再一次地辭別,踏上了他的北伐之路,為自己少年時便曾立下的雄心壯志蹈鋒前行。慕容替厲兵秣馬,拉攏盟友,會師雁門,發誓要手刃仇敵,雪盡前恥。高胤枉有一身血氣,卻如索在身,寸步難行,只能駐軍原地,徒勞地向朝廷再次發去奏報,盼望能說動當政之人,容許自己返回他該在的位置。而榮康,則帶領著他的軍隊,一路沒有阻攔,直奔江州。
不管北方如今又如何風雲再起,至少在南朝,看起來,一切彷彿都在高雍容的掌控之中。
正當朝廷上下,翹首等待著榮康履行諾言,將長子送到建康為質之時,情況變得不對勁了。
據訊息,榮康的軍隊在抵達江州之後,竟然沒有按照調令指示的那樣就地駐軍,而是沿著大江,朝著下游繼續東進。
高雍容起先並不相信,直到數日之後,陸續收到了沿途幾個太守發來的急報,這才意識到了問題。
訊息稱,榮康以護送長子入京做人質為藉口,統領大軍繼續東進,勢不可擋。以各郡那點可憐的地方軍事力量,根本無法制止。他們能做的,也就是第一時間上報朝廷,希望朝廷出面幹預。
高雍容立刻派遣劉惠趕去,阻止榮康的這種行徑,命他帶著軍隊退回江州,只允許他的兒子入京。
劉惠不但在朝廷身居高位,更是當下建康士族中的名士,以機敏和辯才而文明,先前榮康數次入京之時,對他諸多奉承,看起來頗是敬重。出了這樣的事,派他出面解決,最是恰當不過。
但劉惠的表現,卻叫高雍容和朝廷官員徹底失望,並為之恐懼不安了起來。
劉惠見到榮康的時候,榮康的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已經開到了毗鄰丹揚郡的石城。
據和劉惠同行,後來逃回的那個黃門侍郎講,會面之初,劉惠趾高氣揚,頤指氣使,榮康態度謙卑,但等劉惠傳達朝廷旨意,命他即刻帶兵掉頭返還江州之時,榮康立刻變臉,說自己是奉了太後之後,親自送兒子入建康做人質而已,不肯返回。劉惠自覺受了冒犯,很是生氣,罵榮康是鴃舌鳥言的蠻人,不講信義。榮康大怒,當場將劉惠和從屬全部扣下。這侍郎恰好當時因了身體不適,留在營中沒有同行,聞訊不妙,脫了官袍和道旁百姓易衣,裝成衣衫襤褸的路人,這才僥幸避過追拿,逃回了建康。
滿朝文武,被這個訊息徹底給驚住了。
榮康的意圖,至此已是昭然若揭。
馮衛痛悔萬分,懊悔自己起先竟也放鬆警惕,沒有堅持反對到底,以至於引狼入室,釀成了今日之禍。
高雍容更是心亂如麻,一口氣沒有提上來,險些暈厥了過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幾年間,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這個外表看起來忠厚可靠的地方將領,竟也暗藏瞭如此狡詐而毒辣的禍心。
他的軍隊倘若開到建康,以建康的這點兵力,根本就沒有招架的餘地。
到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終於想起了堂妹先前經由高胤之口對自己的提醒,也想起了高胤那支至今還被壓在長安附近的軍隊。
一夜之間,她的嘴角起了燎泡,人也病倒了,卻不願在朝臣面前有半分的示弱。
那天的朝會,她強打起精神,帶著自己的兒子,站在通往大殿的門口,耳畔聽到滿朝官員對自己的低聲抱怨之時,生平第一次,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四面楚歌。
她派人火速過江,送信到廣陵,急調高胤此前留在那裡的駐軍速來應援阻攔榮康。
同時,以最快的速度送信給高胤,命他即刻回兵。
信使出發之後,高雍容和大臣們開始了焦心的等待。而榮康軍隊很快就要開入京師的訊息,也在全城迅速蔓延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