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挺直了腰背,聲音也不再刻意壓低,立刻伸手,托住了高桓。
站在高桓面前的這個鮮卑老兵,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年間,一直銷聲匿跡的高嶠。
“伯父!你怎成了如此模樣……”
一時之間,高桓根本無法將面前這個須發淩亂,滿面風霜、一身愁苦的老兵模樣的人,和自己的伯父高嶠等同起來。
他定定地望著,眼眶發熱,聲音也隨之哽咽了。
高嶠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伯父一切皆好,不必擔心。”
就是這一個微笑,一句話語,讓高桓在瞬間,彷彿又捕捉到了自己伯父往昔的幾分神采。
他終於稍稍安心了些,更知這並非細說舊事的好時機,定了定神,先將自己此行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伯父,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伯母!”
高嶠道:“我也知曉了。你的伯母和你……阿弟,確實就在此處。”
他頓了一頓,閉目,彷彿亦是在平定自己的情緒,很快睜開眼睛。
“這些年,我和我派出去的人,尋遍了大江南北,不久之前,才獲悉了這條線索。”
“伯父可知,慕容替將伯母和阿弟送去西涼,意欲何為?”高桓迫不及待地問。
“我聽聞,慕容喆如今人就被關在長安?”
“是!當日長安城下,叔父和阿兄為是否強攻長安起了爭執,她假冒阿妹,仿伯父筆跡,假傳伯父之命,險些釀成大禍。本是要殺她的,就是從她口中得知伯母下落,這才暫時容她活命至今。”
高嶠點頭:“這就是了。匈奴皇帝劉建對慕容替之妹很是傾慕,從前曾求婚於慕容喆,慕容喆卻不應。慕容替戰敗,不甘就此作罷,意欲聯合劉建,東西夾擊長安,這才將你伯母送去西涼交給劉建。”
“我知道了!這要想拿伯母換慕容喆!只是以胡人的無恥,我怕姐夫便是送回了慕容喆,他們也不會輕易同時放回伯母和阿弟!”
高嶠眺望了一眼遠處營房的方向,收回了目光。
“六郎,你不必再滯留於此,速速回去,把慕容替勾結西涼匈奴意欲夾擊長安的訊息告訴你姐夫,讓他提早準備。再轉告他,該如何備戰,便如何備戰,不必考慮別的。伯母和你阿弟的事,交給伯父。伯父必會將他母子二人救回來的!”
高嶠神色不驚,語氣平靜,無任何的發力,更不帶半分信誓旦旦的意味。
但就是看似尋常的如此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在高桓聽來,卻有如吃下了一顆定心丸,頓時安心了下來。
他點頭:“侄兒無不遵照!侄兒這就回去了。伯父你要小心!侄兒盼著早日能夠見到伯父伯母,還有阿弟一道歸來!”
他說完,向高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轉身要走,忽聽高嶠又道:“等一下。”
高桓停步轉頭。見他上前幾步,從懷中取出一張折起的羊皮卷,遞了過來,說道:“這幾年間,伯父為尋你伯母,走遍北方,足跡亦出了關外,間隙便陸續記繪。此雖為草圖,但上頭標識了北燕境內各重要的關隘佈防與糧庫所在。你帶回去交你姐夫,供他作戰參考。”
高桓驚喜不已,回過神來,急忙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藏入懷中,恭敬地道:“侄兒代姐夫,多謝伯父用心!”
高嶠凝視著他,微微頷首:“幾年不見,六郎你亦幹練如斯,伯父欣慰之餘,更是放下了心。事情緊急,不宜耽擱,你快些回吧。”
高桓不再停留,拜別高嶠,轉身疾奔而去,奔出去一段路,回憶著方才和伯父闊別多年、不經意再次碰面的一幕,念及伯母母子身處異鄉、淪為人質,伯父苦苦追尋、兩鬢風霜,心中只盼上天垂憐,能叫伯父順利救出伯母母子,好叫一家人從此團聚,再不分離。
他下意識地再次回頭。
身後,方才自己和伯父說話的那裡,已是空空蕩蕩,不見了人影。
他摸了摸懷中的地圖,心中感慨萬千。回過頭時,目光驀然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