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夠勝任,和是否願意去做,這是兩回事。
尚未等她回答,高嶠已是說道:“你心中知,敬臣能夠勝任。阿耶亦如此認為。大司馬一職,外掌兵事,內參尚書臺政事,秉掌樞機,正是因為重要,阿耶才會慎又慎之,絲毫不敢馬虎。放眼朝廷,阿耶實在找不出來,除了他,還有誰能勝任此位。”
“值此國家多難之秋,有能者不上位,難道你還想看到朝廷繼續被那群無能之人把持,風雨飄搖,民不安生?”
洛神一時語塞。
高嶠已轉向李穆,神色嚴肅。
“朝廷自南渡以來,莫說北伐光複兩都,就連大江之南,亦不見太平。這些年來,那些高居廟堂之人,多憑家世而上,個個紆佩金紫,享盡了榮華,又何處可見光國垂勳?或庸碌怯懦,或狼子野心。風起青萍,日積月累,以至於釀出今日大禍,言滅頂亦不為過,險些叫國家為之傾覆……”
提及不久前才剛剛結束的那場幾乎波及了半個南朝的大亂,他的情緒彷彿也隨之激動了起來。
“如今叛亂雖已平定,但國之內憂外患,卻是半分也沒有減少!在你回兵救難之時,慕容氏攻打夏人,中原混戰不斷,如同屠場。你應也聽說了,就在不久之前,慕容氏已攻破洛陽。隱忍多年,一朝趁亂而起,勢頭比起從前,只會愈發兇猛,何況,以慕容一族向來的野心和手段,又怎可能安於中原?日後一旦有了機會,必會圖謀南下。”
“羯人如狼,鮮卑如虎,我怕日後為害更甚!”
高嶠忽然咳了起來。
洛神急忙撫揉父親的後背。
高嶠勉強壓下咳意,朝著擔心望向自己的女兒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外事固然不平,國中也依然憂患重重。這幾年風雨不調,大亂之前,各地糧倉本就沒有多少存糧,東南更是朝廷賦稅的重要來源,年年寅吃卯糧,勉力支撐國帑而已,如今遇天師教亂,江南千裡荒蕪,民生凋敝,天下糧倉,無以為繼,沒有一兩年的時間,很難恢複。”
他凝視著李穆。
“朝廷本就勉力維系,經此大亂,元氣大傷,如今若再沒有一個能夠主事之人站出來主持大局,內憂外患,如何應對?”
“當初先帝封你為大司馬,看似是他當時一時沖動,如今我再細想,又未嘗不是他登基這兩年,做過的最為明智的舉動?”
他微微搖了搖頭,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
父親的語氣,讓洛神感到愈發不安。
“阿耶,你此話何意?你要去哪裡……”
她頓住。
高嶠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阿彌,阿耶無能,幾十年的高官厚祿,非但一事無成,最後還險些叫南朝毀於我手。就連你的阿孃,阿耶竟也沒能護好她……”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戛然止住。
片刻後,定了定神,又繼續說道:“外不能收複失地,內不能安民定亂,往後將這國家和朝廷,交給真正會做事之人,我便去尋你阿孃。”
在洛神小時候的記憶裡,父親飛眉若畫,修目如描,姿容飄逸,宛如神仙般的一個男子。
後來慢慢地,他的面容之上,染了風霜,眉宇之間不知何時起,也開始爬上川字紋,因為常年化解不開,後來便再也沒有消失過了。
今夜,燈火之下,眼前的父親,在他雙目之中,洛神更是看不見半分他昔日的神采。
提及母親的時候,在父親的眼底裡,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那深深的自責和濃得化不開的悲慟。
洛神終於明白了,為何在獲悉平定了天師教亂和荊州叛亂的訊息之後,父親突然變得如此反常。
他為這個朝廷,已經嘔心瀝血了幾十年,如今他想要離開,去尋找阿孃的下落了。
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著喚了一聲“阿耶”,雙手緊緊地牽住父親的衣袖,淚光閃爍。
高嶠帶著安慰般地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慢慢轉頭,看向一旁始終一語不發的李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