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那來自天師教眾的廝殺和吶喊之聲,從早到晚,一直不停地飄入城中充當了行宮的曲阿令的衙署裡。
皇帝和百官聚在堂中,戰戰兢兢。
打聽過來的,都是壞訊息。
當傳令官帶來最新的訊息,說城頭下的屍體已經堆得幾乎要和城頭齊平,天師教眾眼看就要踩著屍山上牆之時,百官皆變色。那些平日養尊處優,連馬都不能騎的,已經控制不住,牙齒瑟瑟發抖,兩腿連站都站不穩了。
皇帝面色青白,掩面流涕:“高相公呢?難道真的被困建康?否則,他為何還不來此救朕?”
百官相對,靜默了片刻,漸漸地,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有人開始跟隨皇帝涕泣。
就在堂中這哭聲此起彼伏之時,突然,城外遠處,那不可辨的方向,再次傳來了一陣廝殺的吶喊之聲。
那聲音宛若驚雷,似挾千軍萬馬,帶著震天動地般的力量,無處不在,四面八方,朝著這座城池,滾滾而來。
高雍容原本一直默默坐在皇帝身畔,君臣對泣之時,她眉頭緊鎖,一語不發。
突然聽到發自城外的這陣異樣的動靜,她的面色,也驟然變得蒼白。
這幾日,不斷有天師教的弟子從別地趕來曲阿,加入教首的攻城之戰。
這就是天師教最可怕的地方。
當初,連朝中高官和士族名士也爭相信奉天師教的時候,又有誰能想到,竟會生出今日如此局面?
堂中君臣的哭泣之聲,被這異響驚住,突然停止。
在靜默了短暫的片刻之後,哭聲再次響起。
年邁的太子詹事,熱淚滾滾,用他那顆白發蒼蒼的腦袋,狠狠地撞擊著大堂裡的柱子,額頭很快冒血,他卻渾然未覺,悲憤哭泣:“上蒼!我大虞自武帝立國,國祚至今,綿延百五十年,難道今日,竟要斷在亂教手中?”
他話音落下,周圍大臣,更是涕淚交加,紛紛跪地,掩面痛哭。
“陛下——陛下——”
片刻之後,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哭泣聲中,馮衛從外奔入,面帶喜色,一把推開一個擋住自己的正在哭嚎的大臣,奔到了皇帝的面前。
“李穆領軍趕到,正在城外和亂賊廝殺,高將軍和陸公子也出城共戰!”
“陛下,曲阿有救了!”
……
天明,持續了一夜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
吳倉在意識到不可能在這裡戰勝李穆之後,帶著剩餘的門徒和弟子,倉皇逃離。
曲阿城外的野地之上,晨霧飄蕩,到處是死去的天師教弟子的屍體,越靠近城門,所見,越是觸目驚心。
一具具的屍首,彷彿蟲子一般,相互堆疊在一起,密密麻麻,到了城門附近,竟尋不到任何可以落腳的地方。
昨夜激戰程度如何,可想而至。
士兵們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清理戰場。
李穆入城,戰袍森嚴,劍履灑血,來到那座衙署之前,在周圍無數的來自驚魂未定的百官那近乎帶著敬畏的注目之中,穿堂而入,來到了皇帝的面前,向著座上的皇帝下拜,說道:“臣李穆,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他話音未落,皇帝便站起了身,邁著虛浮的腳步,上前,冰冷的手指,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敬臣,朕幸而有你!你救朕於險地,忠貞之節,超世之功,非大司馬之銜不足以彰汝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