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前方來報——”
深夜,一道突然而至的充滿了惶急的傳報之聲,打破了陸家的沉寂。
陸光從睡夢中被驚醒,感到心口處一陣突突亂跳,定了定神,奔了出去,一把開啟門,看見管事提著燈籠,領了一個信使,正從外飛奔而入。
那信使身上染著血汙,臉上全是倦容,看起來已經筋疲力盡的樣子,看到陸光,“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從懷中取出一信,哽咽道:“大家,不好了!許泌日前攻打陽翟失利,不聲不響便將軍隊撤回到了南陽,大公子得知訊息時,大軍已是深入腹地,無路可退,只能力戰,損失慘重,攻下郾城,便被北夏大軍重重包圍,如今困在城中,亟待救援——”
信使日夜兼程才趕回建康,兼又受傷,體力已是到了極限,終於見到陸光,將信送至,話一說完,便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了地上。
陸光大驚失色,奪過信報,奔回屋中,就著燭火飛快看了一遍,一張臉便驀然變得煞白,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定,捏著信的那隻手,不住地發抖。
那日禦史衙門回來,被他一陣拷打,那家奴便道出了實情。他這才知道,自己兒子竟然幹出了這種蠢事,暴跳如雷,當場叫人將那家奴打死。
他雖妻妾眾多,子嗣卻是不旺,只得陸柬之和陸煥之兩個兒子。
對陸煥之,他原本就不抱什麼大的希望,如今知道了這事,不過更添失望而已。
但對長子,卻是不同,從小便寄予厚望。雖然此前因求親一事落敗蒙受屈辱,一度引來陸光責備,但在陸光的心底,他依然篤信,只要這次北伐能夠有所建樹,陸家長子的名望,便依舊能夠恢複。
而現在,一切的希望,眼看隨了這一份短短的戰報,就要無情地破滅了。
他那個曾最是引以為榮的兒子……
陸氏全部的兵力和家當……
眼看,一切就要毀於一旦了。
信從他手中脫落,掉在了腳下,他卻彷彿渾然未覺,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茫然僵立了片刻,一張臉,漸漸地扭曲了起來。
“許泌!我和你勢不兩立!”
陸光咬牙切齒,猛地怒吼了一聲,一把抓起劍,轉身奔出房門。
……
城北,家家戶戶早已閉門入夢,靜悄悄一片。而城南的秦淮一帶,此刻卻依舊燈影波漾,笙歌不絕。
秦樓一間佈置清雅的私室裡,牆角博山香爐的煙孔中,嫋嫋地泛出幾縷淡淡香煙。
李協坐於榻,聽著對面綠娘撫琴。
最近他時常親自來此巡查,漸漸和這綠娘熟了。聽聞今夜有一官員舉辦夜宴,一定要她過府撫琴,便趕了過來,以先約為由,將人給留了下來。
一曲罷了,餘音不絕。
綠娘雙手仍停於琴絃之上,抬眸,望向對面似在出神之人,微笑道:“李都衛可還要再聽奴奏曲?”
李協留下她後,便隨她入室,一直聽她撫琴,直到此刻。
李協回過了神,擺了擺手。望了眼她還覆著層輕紗的脖頸,問道:“傷可好了?”
綠娘解了紗巾,露出脖頸給他瞧了一眼,又覆了回去,盈盈拜謝,笑道:“早已痊癒,只剩一道紅痕罷了。怕人見了多問,才以紗巾覆頸。都衛不必掛心。”
李協點頭:“無事就好。李將軍臨走前,曾特意叮囑我,叫我多留意你這裡。往後,似今夜這種事,你不必理會,我已和你大娘說過了。”
綠娘垂眸,再次拜謝。
李協叫她不必掛心。
有些晚了。
他知她多年前以琴技出名後,此間這大娘便未再迫她留客過夜。自己也該走了。想起身告辭,又望她一眼。她正襟危坐,和那夜初見之時,拔下頭花簪於自己襟前和自己調笑的一番模樣,判若兩人。
李協微微出神之際,忽聽門外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之聲。
“李都衛!不好了,出事了!”手下的聲音隨之而來。
李協立刻起身,開了門:“何事?”
“方才巡夜的兄弟來報,說陸光親自領了人馬趕往許泌府邸,許泌不見人,他揚言要放火燒屋!”
李協一驚,回頭迅速吩咐了聲綠娘,叫她自己早些歇息,立刻帶人匆匆趕往許家。趕到之時,見許家大門之前,圍滿了人,一片火把光中,陸光衣衫不整,手中提劍,正在那裡胡亂砍著大門,口中高聲叫罵。外圍站了許多聞風而來的附近住家,議論紛紛。
陸光自持身份,平日無論何時,於人前,皆衣冠整齊,不茍言笑,似今晚這樣狀如瘋虎般的失態模樣,李協雖在建康多年,也是頭回見到。壓下心中驚詫,立刻命手下將圍觀閑人全部驅散,不許靠近,自己分開那堆跟隨主人擠在門前喧嚷的陸家下人,沖著陸光喊道:“陸尚書,出了何事?你帶人來此,擺出如此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