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前已從高嶠那裡知悉,當庭準奏。當日散朝之後,高家大門之前,門庭若市,全都是聞訊前來辭別的朝廷大小官員。
李穆白天忙著和人應酬,一直沒有見人。
明早便要動身離開建康了。
向晚,洛神早已收拾好了行裝,無事,一手執卷,另手托腮,坐在窗前,望著窗外庭院裡那片鏟去了大風刮斷的芭蕉的空地,漸漸地,又出起了神。
那個雨夜,李穆在回來之前,原來竟又遇了陸煥之,還將他打成了重傷。
據說到了現在,陸煥之還是昏迷不醒。太醫也是束手無策,說慢慢醫治,不定哪天就能醒來。
當然了,言下之意,便是或許也有可能醒不來了。
洛神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心情異常複雜。
倒不是耿耿於他為何會去秦樓那種地方。
這一點,她對他是完全信任的。即便去了,想必也是和朋友的應酬,她絲毫沒有不放心的地方。
而是她愈發想不通,即便李穆真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至於失手,竟會將陸煥之重傷到了如此的地步。
洛神一直覺得,李穆是個極其穩重又剋制的人。
他應該知道,重傷陸煥之可能導致的麻煩,不僅是他,還會牽扯父親。
但他卻還是做了。
這幾天,他的行為,一件接一件,全都那麼反常。
這兩天,他看起來總算恢複了原本的樣子。於是兩人私下相對之時,她又曾試著問他,為何如此痛恨陸煥之。
以那日陸煥之當街挑釁的程度來說,雖然可恨,但洛神認識的李穆,他的心胸,絕不至於狹窄到這樣的地步。
他卻不承認,只說是一時失手。她再問,他便顧左右而言他。
他明顯避而不答的態度,叫洛神再次感到深深的失望。
明天就要走了。結束這趟並不令她感到愉快的行程,原本她該感到釋然的。
但卻沒有。她只感到心煩意亂。
那一夜,在李穆回來之前,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
夜幕漸漸降臨。
洛神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在屋裡徘徊了良久,那個前兩日起便開始在她心底萌生的念頭,再一次地浮現,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握了握拳,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正是因為明天就要走了,下回再回建康,也不知是何日。
她若不趁走之前,把心中的這疑竇給弄清楚,便是跟他回到了義成,她也將會不得安寧。
她走到門口,開啟門,吩咐外頭的僕婦,替自己備車。
……
天黑下來的時候,洛神坐的那輛牛車,停在了秦淮岸邊。
她登上一條僱來的船,安靜地坐在四面閉合的船艙之中,等著她要喚的人。
綠娘脖頸有傷,前幾日都未見客,因用的藥好,到了今日,那道她自己割破的傷口便已結疤。忽聽有一豪客,今夜泛舟秦淮,慕名要自己登船撫琴,以為助興,遲疑了下,答應了,裝扮了一番,打扮停當,取巾掩住脖頸,叫僕童抱琴,嫋嫋盈盈,來到岸邊,見那裡停了一艘大舫,回頭看了眼身後,腳步頓了一頓,終是上去了。
她被一個僕婦引入船艙,定睛看去,見艙中舷窗緊閉,燈火通明,裡頭卻不見男子。
一張坐榻之上,只坐了個面容看起來尚帶著幾分少女稚氣影子的年輕女子,容貌極美,氣質高華,神態端莊。看她穿衣打扮,應已嫁為人婦。
綠娘一怔,立刻轉頭,看向身後,卻見那女子朝自己微微一笑,道:“我便是邀你登船之人。姐姐請隨意坐。”
綠娘驚訝地打量著她,遲疑了片刻,問:“敢問小娘子何人?叫奴過來,又為何事?”
洛神道:“李穆乃我郎君。今夜我請姐姐來,乃是一事,想要請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