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見老丈夫一臉正色,從現身後,似就沒瞧過自己,便走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有勞岳父費心了,多謝。小婿很是感激。”
高嶠淡淡地唔了一聲,對妻子道了句“你招呼吧。”轉身去了。
蕭永嘉見丈夫一副煮熟的鴨子還嘴硬,似依舊在和女婿賭氣的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也不理他,只對女兒女婿笑道:“你們一路辛苦了,屋子早給你們收拾過,是阿彌從前閨房,你們先去歇個腳,也不早了,出來便用飯吧!”
李穆向她道謝。
洛神歡喜地引了李穆,行在她熟悉的家中,一路給他指點各處,說說笑笑。最後穿過一道牆間的月洞門,來到了一個庭院。正是她少女時代的閨房所在。
院中湖石假山,芭蕉蘿薜,花木錯落,掩映有致,清幽中一片開闊。
入了外間,迎面便是整整一牆的書,架子高過人頂,上頭縱橫堆了書籍,滿滿一牆。對面一隻多寶格。靠牆有張長案,上頭擺了個白底青葉紋的大肚瓷瓶,口子裡插了枝珊瑚,另一把大蕉扇,邊上是隻仿古綠銅的雙耳香爐,再過去,一榻,一棋枰,一架古色斑斕的琴,一隻存琴譜的格,上頭斜插玉簫,此外,幹幹淨淨,不似脂粉閨閣,倒像是個書房。
李穆環顧著四周。
一個僕婦在旁笑說:“小娘子,你走之後,我們日日都來灑掃拂塵,就等著你回呢。除了前兩日,新換了應季的紗窗和床帳,你走之前如何,還是如何。你瞧,哪裡可有不滿意的?”
洛神心中生出一種歸家之屬。轉入內室,見床具擺設,果然皆都是從前模樣,只換了頂銀紅色的煙羅帳,笑道:“都好,無不妥之處。”
下人們便忙著歸置隨身之物,又送入淨面的水。
洛神洗了手臉,重新梳頭,換了身衣裳,神清氣爽地出來,見李穆還在外間,站在她那架琴前打量著,也不知道他在瞧什麼,走了過去,笑說:“你看什麼呢,不見你人!快些洗臉洗手,換了衣裳,好去吃飯。我肚子餓了。”
李穆彷彿才回過神,收了目光,回頭朝她一笑,走了過來。
他才換好衣裳,外頭便有人來催喚了,於是一道出來,轉去飯堂。
高嶠並未叫人陪飯。晚飯菜饌豐盛,卻只自家四人而已,也無那些男女分桌的規矩了,一道入席。
用飯之時,高嶠依舊無話。飯畢,也未多說什麼,先叮囑女兒早些歇息,看了眼李穆,道了句“你隨我來”,說完去往書房。
李穆立刻起身,向蕭永嘉辭別,又對洛神道:“阿彌,你陪岳母先說說話,等見完岳父,我便回房。”
洛神望著前頭他隨父親而去的背影,想著父親今晚對著李穆,態度一直很是冷淡,心裡有點忐忑,唯恐私下父親要給他難堪。猶豫著,要不要先截住父親提醒他一番。
女兒的擔憂之色,又怎的逃的過蕭永嘉的眼?走了過來,笑著牽住洛神手。
“放心吧,我知道你阿耶。他不會對女婿怎樣的。走吧,回屋去。”
洛神這才放下了心,伴著母親,兩人一道回了屋。
……
李穆跟到了書房,停在高嶠的面前,再次見禮。
果然便如蕭永嘉所言的那樣,私對著女婿,高嶠的態度,便和在妻女面前截然不同了,頗是溫和,命他入座。
李穆向他道謝,隔著張案,坐到了高嶠的對面。
高嶠開口便問戰事經過。
李穆將自己收到谷會隆大軍南下訊息開始的整個經過,敘了一遍。
高嶠聽的很是專注,不時插話發問,連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隨著李穆的敘述,看得出來,他情緒漸漸似乎變得有些激動。等李穆講完他提早派遣高桓等人奔赴長安阻止屠城,終於得以安然接手長安之後,沉默了良久,唏噓道:“敬臣,這回你不但為朝廷立下大功,於民,亦有再造之恩。是我小看了你。先前你所立的一年之約,我是輸了,卻輸得好!”
“我大虞,若能多得幾個如你這般的忠臣良將,又何愁失地不複,民無所依?”
他語氣慨然,雙目微爍,眼角隱有激動淚光閃爍。
話說完,兩道目光,又緊緊地盯著對面的女婿,似意有別指。
李穆心知肚明。
老丈人一頓猛誇之後,不忘暗中提點,無非就是要自己緊緊跟隨他的腳步,忠於這個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