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弢疾步上去,趕緊跑到了那扇門前,一邊揮袖掃著門框上方沾的一片蛛網,一邊回頭對著洛神陪笑:“咱們到了後,李刺史只顧旁事,且這幾個月,他也沒在此處睡過幾晚。先前修築工事之時,都是在外頭和士兵一道露宿過夜的,故亂了些。也怪我不周,沒想到這些,未叫人收拾好地方。夫人莫怪。當心腳下。”
一邊說著,一邊高聲命人拿掃帚來,親自接了,忙忙地掃開小徑上的碎石瓦礫。
洛神叫他不必忙。自己走到門前,伸手,輕輕推開那扇落滿灰塵的門。
伴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屋子倒是不小,只是裡頭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床,一口衣箱,靠牆另有案幾坐榻,便空無一物了。
床幾皆陳舊。地面比泥地要強些,當初便以方磚鋪設。但如今磚面破裂,落滿灰塵,磚隙之間,青苔幽生。
西南屋角的牆面之上,更是布了一片泛黃的雨水痕漬,上面黴斑片片,長了朵朵的蘑菇。
人立在門口,幾無落腳之處,鼻息裡,更是泛著一縷淡淡的濕黴味道。
蔣弢很是不安,再三地向洛神致歉。
洛神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道:“無妨。蔣二兄若有事,盡管忙去。這邊我自己收拾下便可。”
她提起裙裾,跨了進去。
阿菊便也指揮隨從,將隨身的箱籠等物搬入。
這地方再怎麼收拾,一時也是好不了的。
蔣弢心知自己留下也是無用,此刻只想快些將李穆叫回,好把事情還給他,向阿菊指點了一番廚屋等處的方向,便急忙去了。
高桓哪裡待的住腳,叫人隨意尋間空屋,把自己的東西一放,立刻也跟著走了。
蔣弢一去,阿菊又環顧了一圈屋子,嘆了口氣,倒也沒說什麼,立刻指揮跟來的人各去做事。
燒水做飯、掃地、拔草、拭塵,開窗透氣,在屋裡四角,點起驅蟲去味的艾香。
又和瓊樹一道,將那床上原本鋪著的鋪蓋捲了收起,改鋪自己帶來的寢具被衾。
一番忙忙碌碌,天黑下來時,終於湊合將屋子收拾得算能住人了。
那邊廚屋裡也做好飯食,燒了熱水。
先前蔣弢離去時,叫人送來了米蔬果面。在此自也是他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的夥食了。
在阿菊看來,卻是粗陋至極,但也知只此地條件有限,未敢抱怨什麼。好在從建康出來時,帶的山珍幹貨還有些剩。便叫同行的廚娘取了,一道用著做了頓飯,親自送來。
白天趕路辛苦,洛神此刻早饑腸轆轆,隨意吃了飯,又擦了把身子,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人感覺清爽了些,叫眾人去歇息,自己便開始等著李穆回來。
夜漸漸地深了。
耳畔彷彿傳來隔壁僕婦因白日乏累此刻入眠發出的陣陣鼾聲。
洛神也很倦了,但躺在身下這張陌生的床上,卻毫無睡意。
她終於披衣而起,開門,來到了院中。
今夜望月,月華如水,但城中遠處卻黑魆魆一片,不見半分燈火。
周圍更是安靜得猶如鬼域。
幸而石亭枯竹的不知何處角落裡,偶還傳來幾聲輕快的蛐蛐鳴叫,才叫人又生出一種鮮活的真實之感。
夜愈發得深,也愈發得靜,連那蛐蛐聲,也漸漸地悄停了下去,耳畔只剩夜風掠過竹叢之時發出的簌簌之聲。
洛神靠坐在亭中那道殘破的石欄之側,抱膝,仰頭望著當空的明月。
月漸中天,她出神,身影和亭影融成一片,這時,傍晚那扇她走過的垂花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洛神轉過臉,看見月下出現了一道人影。
李穆回了。
他入了庭中,片刻也無停頓,徑直朝著前頭亮著燈火的那扇門,幾乎是奔了過去,幾步並做一步地跨上臺階,抬手,就要推門而入,那手卻又停頓住了。
他彷彿感覺到了什麼。
驀然回首,兩道目光,準確無誤地掃向洛神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