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關起門來到底如何,洛神不得而知,但至少白天,表面上看起來,兩人的關系,比從前緩和了許多。
這令洛神感到了一絲欣慰。
但她的心底深處,卻又沒有真正得到釋然後的那種快樂之感。
倒是在李家的那些天,除了對著李穆叫她渾身難受之外,只要李穆不在,和盧氏阿停在一起的時候,洛神反而感覺到自己最是輕松。
高氏嫁女一事的餘波,至今還沒消散,依舊是建康高門貴婦在背後議論的話題。
蕭永嘉心知肚明,故沒有特意傳出女兒已被她從京口接回的訊息。洛神更不會主動出去交際,每天只在家裡,過著平靜的閨中生活。
如此過了幾天,興平帝大約還是知道她回了建康,遣宮人給她送來了兩簍南方進貢的鮮果和一塊華陽茶。
華陽出上好貢茶,但所制的茶餅,需新鮮飲用,放置久了,便失其味。
恰好昨夜,建康下起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
雪是金陵細雪,輕絲簌簌,撲向簾隙,渾不似洛神小時曾讀過並為之神往的北方的“增冰峨峨,飛雪千裡些”,但梅樹枝頭,依然還是沾了一層初雪。
她收集了些,靜置一夜,得半罐雪水,當日午後,便將蕭永嘉請至雪軒,親手烹茶,母女共飲。
外頭白雪絨絨,軒內暖爐如春。蕭永嘉臥於榻,閑閑地半靠著一隻隱囊,青眉朱唇,望著女兒煮茶。
洛神淨手,捲起衣袖,露出皓腕,取銀刀切下一小塊茶餅,放入一隻玉盞,以臼慢慢碾碎,待雪水漸沸,冒出了只只魚眼細泡,便投茶入內,漸加香膏,煮沸稍涼,點幾滴甘露,最後以茶盞盛放,親手託到了蕭永嘉的面前,笑道:“阿孃請用。”
蕭永嘉笑吟吟地接過,閉目聞了一聞,再輕輕抿一口,贊道:“煮得極好。不遜我從前出嫁前在宮中飲過的茶師之烹。”
洛神端起自己那杯,飲了一口,也笑道:“阿孃,能和我說說,你當年如何嫁給阿耶的嗎?”
蕭永嘉一頓,瞥了眼女兒,面上笑容依舊,卻道:“這有何可說的。多少年了,我都忘了。”
洛神慢慢放下茶盞,凝視著母親。
“阿孃,我很早就想知道,你和阿耶何以會處成如今這般模樣?我問過阿菊不知道多少回,她只道不知。我知她知曉,不過不和我說罷了。”
“許司徒與司徒夫人交惡,乃是為了許司徒納妾,夫人不喜。阿耶是個好人,這許多年來,身邊更無半個旁的女子,又一心操勞國事,我很是心疼。”
“阿孃,你到底為何不喜阿耶?”
洛神向著母親,終於問出了已經埋在心底很久的這個疑問。
蕭永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坐直身子,放下了茶盞。
“阿彌,你今日請我飲茶,原是為了這個。”
她笑了笑。
“你阿耶是個好人。但阿孃告訴你,和他這許多年,阿孃唯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你。只要你往後能過得好好的,阿孃什麼事都肯做。”
她重新端起茶盞,斂眉,輕輕吹了吹浮在裡頭的一縷碧葉,對女兒一笑。
“你若再問這個,我便走了。”
……
在心底縈繞了很久的話題,才剛開了個頭,就被母親給斬斷了。
洛神只得收了話。
下午過去,雪止。
昨夜,加上今日一個白天,庭院的地上,也積了一層薄薄的白。
傍晚,洛神坐在半開的南軒窗前,臨著一張碑拓。
櫻桃和幾個年紀小點的侍女,跑到院中,堆起小雪人。嘰嘰咕咕的笑聲,不斷傳來。
寒氣絲絲從窗裡透入,坐久了,握筆的指尖,微微有些發冷。
她放下筆,呵氣,搓了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