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阿停緊緊傍在阿嫂身邊,歡天喜地,一路嘰嘰喳喳,滿車都是她的說笑之聲。
洛神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停搭著話,視線卻不時地飄向車窗之外。
她早就看了出來,李穆似是另有別事,之所以答應送自己出門,不過也是因盧氏吩咐的緣故。
在鎮上還好,洛神還不時聽到他和上來打招呼的京口鎮民的寒暄聲。
出了鎮,路上人漸漸少了,他便一語不發,騎馬走在車旁,雙目望著前方,分明另有所思的樣子。
洛神心裡冷笑,噗地放下了車簾,不再看他了。
牛車在鄉間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又行了片刻,經過一座石橋,停了下來。
長樂苑到了。
阿停不待車停穩,就自己蹦了下去。
洛神從車門裡彎腰出來,李穆上前,伸手,阿停卻他身後突然鑽了過來,爭著要扶洛神。
洛神笑眯眯地,扶住了阿停伸過來的手,踩著侍女放下的踏腳,下了車。
李穆收回了手。
阿停沖他得意地嘻嘻一笑,看向面前的莊園。
大門敞開,足能透過兩輛並排大車。兩邊圍牆以平整如同刀削的大塊青石堆築,高丈許,東西延伸開來。一條清溪引入圍牆,從大門裡看進去,隱約可見對面亭臺假山,重重疊疊,十來個蒼頭僕人和僕婦,在管事的帶領下,從門裡飛快出來,朝這邊迎來,面上無不帶笑。
阿停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轉向李穆:“阿兄,阿嫂家真大呀!何日阿兄才能掙到這樣一座園子?”
管事帶了僕從,已到了近前,齊齊喚了聲“李郎君”、“小娘子”,忽聽阿停嘴裡冒出這樣一句話,紛紛看向李穆,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神色怪異。
李穆卻笑了,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只抬手,摸了摸阿停的腦袋,轉向一旁冷眼瞧著自己的洛神:“走吧,我送你們進去。”
“不必了。”洛神淡淡地道。“阿家只叫你送我們來,我們到了,你若有事,自管去便是。”
李穆略一遲疑,隨即點頭:“也好。那今日有勞你照管阿停了。我申時來接你們。”
“阿兄,你不陪我和阿嫂嗎?”
阿停目露失望之色。
“阿兄有點事,去去就回。到了這裡,不可頑皮,要聽阿嫂的話。”李穆吩咐。
阿停應好。
李穆轉向洛神,歉然般地笑了笑,道了聲“有勞”,轉身上馬,朝著鎮子方向便疾馳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洛神盯著他消失的背影,收回目光,牽起阿停的手,笑道:“隨阿嫂來吧。就把這裡當成是你的家。”
……
這座莊園佔地廣闊,分居住、種植、園林三塊區域,內中算是別有天地,幾處造景,也見匠心。但與建康附近那些頂級士族和富有的三吳士族祖輩圈地所建的或氣勢恢宏,或精巧雅緻的園林相比,便黯然失色了。在洛神看來,不過也就只是尚可入眼而已,但見阿停興奮不已,宛如掉入了米缸的一隻小老鼠,處處要看新鮮,便也強打起精神,陪著她在園子裡逛。
晌午用了飯,又逛了幾處,阿停終於逛不動了,此刻也將近申時。
洛神帶著阿停進了屋,兩人歇了一會兒,只等李穆來接自己。
快到申時,李穆不見現身,卻來了個人,傳了個口信,道他事情還未脫身,一時回不來,故打發他先來傳個話,叫高娘子和阿停在這裡再歇息片刻,他稍晚些就來。
傳話的人一走,洛神便命人套車,帶了阿停登上,在僕從的前後呼擁之下,自己先啟程回鎮了。
路上,車子晃晃蕩蕩,阿停玩了一天,坐在車裡,漸漸睏乏,沒片刻的功夫,趴在一隻靠囊上,閉著眼睛,呼呼地睡了過去。
洛神在阿停身上蓋了件禦寒的氅衣,自己靠坐在窗邊,稍稍捲起一點窗簾子,抱膝而坐,望著窗外道旁的景觀。
遠山如黛,水波橫煙。遠處,江渚間,金山上的那座敕建寺的高塔飛簷,在深秋的澄藍天際裡筆聳入雲,若隱若現。
倘若登臨高塔,腳下那條分割了南北的天塹大江,想必也就盡收眼底了。
洛神出神之際,道路漸漸變寬,道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快要入鎮了,洛神不想車旁跟著這麼多的僕從,招搖過市,惹人觀望,便命人都回去。
阿菊打發了人,只留兩個隨從與自己繼續一道送小娘子回李家。
車入鎮口,洛神便放下了窗簾子。不期前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一個男子似在高聲呼喝著什麼,中間夾雜著婦人的哀告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