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月白了徐江南一眼,在經歷過之前的驚嚇之後,平靜了很多,開始壯著膽子打量起四周,倒是徐江南環顧了一眼大殿,瞧見空無一人的樣子,想了想後,朗聲說道:“小輩已經前來赴約,還望老先生出面一敘。”
話音一落,原本金色地藏王菩薩的佛像後面傳來一聲聲和悅笑聲,順著笑聲,昨夜攔下徐江南的老人聲影漸漸走了出來。
出來以後,看了徐江南一眼,輕笑說道:“說話一章一節,有板有眼的,怎麼看都不是個莽夫啊,哈哈哈……”
徐江南沒理會老人,反而是衛月,悄悄回到了徐江南的背後,小聲說道:“他怎麼在這裡。你和他也有過節嗎?”
徐江南搖了搖頭說道:“要是有過節,昨夜我們誰都走不了。”
老人假裝沒有聽到這對小年輕的悄悄話,而是輕聲問道:“既然你知道這是無常,那你知不知道在這無常的身上還有一副聯子。”
徐江南迴過頭,隨口說道:“惡無大小惡事且休為地殿閻君心有數,善有重輕善行當樂效西天佛祖意無偏。老先生問的可是這句?”
老人有些驚異,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稍稍有些刮目相看的樣子,其實在這之前,他對徐江南跟對一般世人無二,並沒有說他是徐暄的兒子又或者說是他徒弟的子嗣就另眼相待,因為要是他是自己徒弟的子嗣就另眼相待,那麼能讓他青眼的人可多了去了。
徐江南愈加的不解其意。
好在老人沒有讓人等太久,自曝門戶說道:“老夫姓王,以前跟你爹在西蜀呆過一段時間。若是用世間的說法,你爹可能還要叫我一聲夫子。”
徐江南一臉難以置信,之前他從陳錚口裡得知這件訊息的時候一度以為是假的,畢竟無從考證,他也不可能徑直去問謝長亭。
如今從這麼一個老人口裡聽來,尤其昨夜體驗了一番老人深不可測的修為之後,便覺得此事十有八九,至於衛月,一副瞪著眼睛的誇張樣子。
徐江南平復了心情之後順口說道:“那謝長亭?”
老人點了點頭。
徐江南皺了皺眉頭。
老人隨意在佛像下面坐下,笑眯眯說道:“別這麼拘謹,小娃娃是不是聽了很多關於老夫的傳聞?”
徐江南見老人這麼隨意,正要開口一解其惑,老人打趣說道:“說難聽的,好聽的就算了,老夫也聽膩了。”
徐江南釋然一笑,“我聽說老先生收徒喜歡收兩個,到頭來往往兩個卻只能活一個,又或者是兩個都活不了。小子不解這是何意。”
老人用手點了點徐江南,調侃語氣居多的說道:“讓你說點老夫的傳聞,你小子倒好,膽敢批判起來。”不過爾後老人輕嘆一聲,“萬物存在之理便是道,老夫追的就是這個道,可天下璞玉何其多也,老夫見獵心喜,著手打磨,並無二意,至於去留,任由他們自己,只是他們就像一山二虎,也跟一座天下只能有一位帝君一樣,總想著分一個勝負高下,到頭來難免死傷。老夫不是卸責,若沒有老夫,你爹和謝長亭之間同樣也只能活一個。”
老人又是一聲輕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寡淡說道:“合縱連橫,合縱能破連橫,連橫何嘗又滅不了合縱。不過這麼多年下來,想來最對老夫胃口的還是你爹。”
徐江南沒有打擾,而且一向活躍的衛月,這會也是安安靜靜,就像在私塾裡聽著夫子授課。
老人自言自語了一番,緊接著又看向徐江南,徑直問道:“知道為什麼嗎?”
徐江南搖了搖頭。
老人嘿嘿一笑,“徐暄什麼都學,什麼都會,但什麼都不精,就比如說棋道,前五十手你爹可以和小謝平分秋色,中五十手也是纏鬥之姿,唯獨後五十手可就有些疲態了。不過要說算計和其他,小謝比之你爹就差多了,所以就連老夫,其實真正意義上也沒見你爹和小謝下完整整一局棋,很多到了官子階段就投子不下了。”
老人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但是你爹老是說夠用了夠用了。後來呢,老夫才知道你爹選了一條最險的路,博弈博弈,你爹選了前者,小謝走了後一條,前一條是賭自己的氣運,後一條是賭別人的氣運。其實往簡單了說,前一條沒有退路,而後一條有。世人都說博是小道,弈才是正道,才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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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不一樣證明其實前一條也是能走出大道的,那一兩年裡,怕是沒有誰能有他那般風光。
不過和一般輸到傾家蕩產的賭徒不一樣,你爹給西夏賺足了底子之後,就抽手了,換了身衣衫還就真成富家公子,豪門子弟了。這一點你和你爹倒是有點像,知道知足。”
徐江南自嘲一笑,自言自語反駁說道:“是嗎?”
老人其實在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徐江南,也似乎在等著徐江南這一句是嗎。在等到之後,心滿意足,用手點了點徐江南,開懷說道:“這一句就很知足了。其實你想的沒錯,西夏怎麼看都是欠小徐的,一州之地到半壁江山,一代君王賢主都經營不來的基業,被徐暄給打下來了,所以你那點小心思也沒錯,不就想讓老人過點好日子,唐家值得,那個老爺子呢,也值得,幾千年前,我和自家師兄就因為一件事爭過,別人喊我們喊神仙,先生,夫子,其實就是山裡的兩個小老頭,活的時間長了點而已,真正的先生就是唐家這種,授人以智,教化百姓,這才是大功德。
不過你小子的做法就有些不妥了,先斬後奏,西夏的君主還沒到,唐懷涇就到了,怎麼看都像是在逼宮,就不怕弄巧成拙?”
老人樂呵呵一笑,其實他也早就到了長安,之所以昨天才出手,就是想看看徐江南的為人,好在不算失望,說是給徐家討公道,自己卻沒去沾半點好處,老好人一個,這樣的人,老人覺得還是能少吃點苦頭就少吃點苦頭。
徐江南怔怔望著門外沒說話。
老人用手點了點徐江南,耳提面命說道:“年輕人意氣用事很正常,但過猶不及。你爹的那些老部下就想看著你好,想讓你心裡好受一點,所以才有長安城門那一跪,可朝廷武官,不跪天子跪你算哪門子規矩?再者還有你小子成親的事,這些人覺得見到了就死而無憾了,可你真的想讓他們去死嗎?尤其是死在那些人手裡。
朝廷那位首輔,要說手段心計,也都有,可看穿的人也不在少數,西夏遷都一事想把一些人架在火上烤,你覺得他們就看不出來?常人心性,誰願意背井離鄉?一旦性命堪憂的時候,什麼事也都不是事了,只要他們提出遷都一事,又或者提出北上一事,再是朝廷,也都沒了藉口不說,還得讓他們撿個大漏。
士子和書生其實跟百姓差不多,百姓是誰能讓他們活,他們就聽誰的,書生則是誰跟他們是一條道,他們就聽誰的,兩件事若是由這些人牽頭,他們在書生心裡的聲望又得再上一層樓,到時候若是他們把士子這把劍對準你爹的那些老部下,你看看是誰遭殃。”
徐江南正要開口,老人適時笑著說道:“當然。這些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生,因為當中還有一些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