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催促:“恪哥哥……你進來些,都濕了。”
說著要將傘推給他,一晃眼,只見他目光複雜,隱秘地朝她笑了一下,冉煙濃一怔,紅著臉將頭扭到了一旁,容恪俯身,一手托住她的臉頰非逼著她拗過頭,薄唇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輕盈的吻。
“跟來這麼久,濃濃現在信了,我會惜命了麼?”他想了想,將冉煙濃摁進了懷裡,“這幾年我們都在一處,濃濃不想離了我,我心裡比誰都明白,等戰事一了,你讓我去哪,讓我往東絕不往西,我都聽你的,可好?”
冉煙濃臉紅地將頭狠狠地一點,“我想回家。”
“魏都?”
“陳留那個家。”冉煙濃垂了眼瞼,“就是那個滿牆桃花的家,我想和你住到老,還想讓啾啾在邊城快樂無虞地長大,讓他做他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讓綿綿也顯赫一方,將來求親的人排成龍要到家裡來……”在魏都可不易實現。
大魏的世家貴族們,不大喜愛武夫,看不起將軍世家,也不待見容恪。
冉煙濃小聲又回了一句:“只要,能每年讓我回趟孃家就夠了。”
容恪失笑,摸了摸她的腦袋,“這個,眼下還不好說,等得勝了,回了魏都,要見過皇上才能算。”
冉煙濃抬起頭,“要不,我現在跟著人回上京,找姐夫說說?”
容恪深深凝視了她一眼,有些話不好說破。
當初她要跟著他來陳留,是因著擔憂他的安危,拋下一雙兒女她心裡百折千回地不捨,這些容恪都心知肚明,但冉煙濃的情意讓他沒法拒絕。只不過她跟著將士們一道吃一道睡,心中越來越認為自己沒用,拖累他們行軍,害怕成為他的累贅,才又委婉地提議要回家。
從她說出第一句話開始,容恪便在等著她說“回魏都”,縱然他心裡也有不捨,可更為著她的安危著想,容恪笑了笑,“也好。不過此時邊患未定,濃濃要稍晚些才能回家,倘若戰事順利,我在路上便能追上你的馬車。”
“你說的,一言為定,我讓人走慢點。”
不知道為什麼,即便他食言好幾回了,但在冉煙濃心底他還是個重諾之人,故而心裡懷著一個美好的想念,一面想著身後的丈夫,一面想著前方的兒女,路途平坦,如此倒也捱過了不少日子。
直至從下蔡出發,偶然遇見遠方大雪紛飛,她惶然地掀開車簾,駕車的人說話之間談到,不知不覺走了一個多月了,大魏早入了冬,正該是大雪如鵝毛的時節,冉煙濃心中一涼,“夷族退兵了麼?”
車夫搖頭,“沒訊息,夫人,要是那個大汗這麼好打贏,也不至於年年交鋒咱大魏哈損兵折將這麼多了。”
他說得有理,只是冉煙濃心亂如麻,再過半個月,就要到魏都了,再走慢些,都要開春了,容恪還沒追來,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危難?
“留侯遇上了危險?”
“沒訊息啊。”車夫搖頭晃腦地甩著馬鞭,抽打馬臀,“侯爺率領五百輕騎直朝夷族身後去了,正端王大軍行進,看來這回不只是要殺退敵人,還要教夷族大汗斷子絕孫、褪掉一層皮了。”
冉煙濃猶如五雷轟頂,什麼“我會惜命”幾個字從腦海之中疾速地跳出來,又箭似的穿透了頭顱,腦海裡意識迸裂,想不了太多,差點跳車追逐他而去,車夫察覺到異狀,下令停車,幾十人隨著冉煙濃的馬車一道停下來,車夫扭頭,隔著一扇竹門,問道:“夫人,咱們要回去麼?但是侯爺下的令,我等都立了軍令狀,不送你平安返回魏都,我等就要人頭落地。”
一行人翻身下馬,齊整整地跪在她眼前。
冉煙濃本來便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麼多人拿命來懇求,她沒法漠視,只好咬了咬唇,從馬車一側探出頭,低聲道:“我們……再走慢些,派個人留心北邊的動靜罷,要是有訊息,一定立即報給我。”
“遵命。”
但她不僅錯估了軍情的緊急,也錯估了回魏都路上竟也不太平。
沿途有匪徒劫道。
一群佔山為王的烏合之眾,趁著陳留北境鬧事,趁著官府眼下無心理會,愈發猖狂放肆,竟不看冉煙濃馬車的車徽,以為不過是尋常貴族的婦人,趁火打劫來滋事。
但容恪的屬下都是訓練有素的將士,能以一敵百的,殺退了那幫匪盜,但刀兵相接的,難免會有刀尋到冉煙濃的車蓋上來,她又不慣坐以待斃,跳下車劈手奪了一個匪寇的手中刀,一腳將他骨碌碌從車上推了下去。
那邊料理得極快,見這位夫人如此勇武,山賊也有自知之明,心知無望之後,老大提著刀呼喝了一聲,一行人急匆匆便往回跑。
混亂中,冉煙濃一瞥,撞見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亂賊從中一張極其俊逸、面部輪廓如磋如磨的男人,拉上了漆黑的帷帽,一綹長發垂落在右臉側,看身形只有二十來歲,手握著一柄打鬥之中折斷的短.槍,冉煙濃目光一凝,因為認出他來才覺著睖睜,而他卻已隨著十幾個人的簇擁一道沖下了山坡。
“夫人。”
車夫趕來,飛快地打量了眼冉煙濃,喊了一聲,她沒回應,車夫又驚疑道:“夫人?可有受傷?”
冉煙濃回眸,愣了愣,道:“不曾受傷。”
於是她推開馬車門回了車中。
車夫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一個翻身上馬的男人跟前說了幾句話,囑咐道:“沿途兇險,都報給侯爺,夫人勇武過人,未曾受傷。”
這是容恪交代的,眼下戰事一起,從陳留到魏都的路極有可能並不太平,因而讓人沿途記錄,一旦有風吹草動都要向他稟報,車夫這話一說,那人便從懷裡摸出了一隻木牒,用筆飛快地寫了二十餘字,到了下一驛站,便通報給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