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才明白,父親大人對他是真的好啊。
冉秦冷笑道:“滾回營中睡覺,馬前卒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刀哥委屈地卷著衣袖就回自個兒帳篷去了。
容恪在軍帳裡枯坐了半夜,看到冉橫刀義憤填膺地來質問自己,莫名地想起了一樁很久沒有想起來的事。
雪山上,從厚重的積雪裡掙紮了兩天兩夜才爬出來、全身生了凍瘡的少年,帶著重生的希冀找到了父親的軍隊,他想告訴已經放棄尋找的父親,他還活著。
但找到父親的駐紮營地時,見到父親的第一眼,沒有關懷,沒有慰問,只有冰冷狠沉的一個耳光,少年被掌摑在地,頭暈目眩地要爬起來,只記得那時候父親漆黑得像濃雲一般的目光,有著最深的憤怒和痛恨,像一刀刀劃在心上。
“狼心狗肺的東西!”
容桀上來踢了他一腳,他吐了血,卻忘了擦,執拗地望著父親,不服輸,也不認錯。
幾個叔伯上來好言相勸,說既然世子和二公子已不幸罹難,僅剩的這個兒子就不要再打死了。
那時少年才知道,原來兩個哥哥已經死了,死在自己做的孽裡。
容桀單單是看著少年那一雙透著冰藍、水潤如湖的眼,便怒不可遏,副將相勸,也僅僅是暫且保住了他的性命罷了。
英明的留侯用皮革搓成的長繩,捆住了少年的腰和手,用馬拖著他一路回陳留。
他跑不動了,栽倒下來,馬兒還在跑,他就只能被拖行。尖利的石頭和枯枝劃破了他的衣衫,他渾身都是血口,結了痂的,很快又破了流出血,浸了水結了冰的衣裳,到了朗日下一照,又冰融成水,在陰冷的氣候裡永遠濕黏地貼在身上。
所有人都覺得,他能活著回陳留,是一個奇跡。
反倒是一路騎行的留侯,痛失愛子之後,又因為風雪交加地趕路,落得了一生殘疾。
容恪已經許久不曾想過這段往事了,揉了揉眉心,見冉秦進來,將兵器收拾了起來,“岳父大人,明日我想回冉府見濃濃。”
冉秦還以為他為著冉橫刀這事難做,嘆了口氣,“兔崽子莽撞不成氣候,你不放在心上就成了,怪我,從小就疼他,把他教壞了。”
容恪微微搖頭,失笑道:“與他無關,只是我想見濃濃了,但是答應岳父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冉秦看了容恪好幾眼,也終於答應了,“好罷。”
冉秦也看出了他和濃濃有多好,只怕就算他不回去,濃濃也要找到軍營裡來了。
翌日容恪便抽空回了一趟城裡。
冉橫刀也想回去,被冉秦怒斥了一通,罵他繡花枕頭不中用,但刀哥委屈啊,他不是不能吃苦頭不能熬,但是他也想畫畫啊,當誰還沒有媳婦兒呢!
冉煙濃早就等著不耐煩了,心想著過了今日容恪還不來,她就獨身闖大營,本來這事就不歸容恪管,都怪爹爹瞎出主意,以權謀私,正想著,明蓁便進門通報了一聲,“姑娘,世子回來了。”
在陳留,明蓁開始改口叫她“夫人”、“世子妃”了,但是在冉府還是“姑娘”地叫,聽得冉煙濃耳熱臉紅,還沒放下筆,容恪便回來了,冉煙濃面色一喜,擁上去與他說了好一通甜膩的話。
容恪皺眉聽著,不動聲色地將冉煙濃推開了,她不明其意,容恪低聲道:“我現在很髒。”
“恪哥哥,你今天有點奇怪,”冉煙濃困惑地望著他,“我從來不嫌棄你髒啊。”
不過既然容恪這麼說,她扭頭去,讓人備熱湯給他沐浴,軍營裡缺水,將士們都是自個兒燒水洗澡的,但卻很麻煩,因此他們往往要兩三日,等身上都鹹得燻人了,此有資格被分上幾瓢熱水。
趁著容恪去浴身,冉煙濃替他闔上了門窗,這會兒要是有侍女進門,看光了他的夫君美好的身體,她一定會很火大的,隔了一道紗簾,身後有水聲,水霧氤氳,冉煙濃自己都羞得不敢看了,但想到方才容恪的臉色,便又有點兒暗暗吃驚。
恪哥哥一準是又有了什麼不痛快的事了,是什麼呢?
隔了一會,容恪換了一身如雪似銀的長袍,袖口還有葡萄紋銀絲暗線勾勒而成的紋理,冉煙濃看到它映入眼簾,便被容恪從身後抱住了,久違的懷抱頃刻之間抹平了她的胡亂猜疑,他的衣上有佛手柑清冽的香,幽幽的一縷,像他的手臂一樣將她纏住。
“濃濃。”
不待他說完話,冉煙濃便抬起了頭,在他懷裡轉過了身,“我知道,是不是刀哥給你難堪了?”
容恪臉色微沉,冉煙濃又顰眉道:“你是世子,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主兒,肯定會熬不住苦練,然後找你麻煩的。”
“濃濃,你再說,我吃醋了。”